玄青江发于宛州与滨州交界的群山之中,自滨州绕山而行,顺势南下,是一举压住宛州府兵和朝廷驻军的好方法。
可若是滨州发兵绕行去宛州,无人顾及宛州南岸,西边的澜州大军扫过,只怕定了北岸,南岸失守。而青州往南发兵澜州,正好可解此围。
夜羽暗卫中身手最好,也是存留最久的两名暗卫夏至和小满,此刻便在厅外。
白晏晏怕书信被截获,只让他们带来了口信。夏至与小满已经到了半日,苏绍远在厅中枯坐,略有迟疑。
先前他派了长生去幽州,嘱咐西林王魏风所行之事,不过是想要联手除掉沈家势力。这么多年来,魏风也好,他也罢,总归是看着沈庭海日渐显耀,心有不甘。
他知西林王志向不止于此,也不过是想多加利用他的野心。他也好,东方决也罢,想要扳倒权臣,却从未想过要让天启变天。
如今倒好,那个本是他们如此守护天启的理由的人,带了口信来,让他助她成事,随她直攻邺水城。
天启十一个州,除却滨州龙吟军,澜州苍梧军,沈家的在北地建起的褚云军之外,便是他手中的苍云骑可称雄狮。先前白晏晏刚回云际城时曾给他来信,他与东方决有过商议,此番只怕龙吟军已在白晏晏手,他若南下牵制澜州,南边四个最为富庶的大州都将掌控在他们手里。
到这个关口上,他却忍不住有几分迟疑了。且不论苏家世代为臣的家训,阿璃还在京中,如今做了白宸轩的妃嫔,他若动,将置苏若璃于何地?
只是,他偏又不得不动。苍云骑是在他手上兴起,里面的核心却是自前任苏家家主便开始培养的苏家亲卫。如今两令皆在白晏晏手上,何况,夏至所言属实的话,便是没有两令,那个还活着的前一任家主,想要调令苏家军队,轻而易举。
他敬重苏阆风,幼时他曾随苏阆风在宛州军中锻炼过。苏阆风是他的舅舅,也是他的老师。当年之事父亲临去前告诉过他事有蹊跷,虽为明说,可如今听到苏阆风活着的消息,他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夏至与小满领命而来,还需得等他回复,见他枯坐,虽然有几分急了,终究也是主子,不敢去催。
眼见暮色四合,夏至刚想探身进去询问,却见枯坐了半日的人大步走了出来。
“你们回去告诉殿下,只待信号起,本王兴兵南下,过澜州,与她汇合。”言罢,也不留他们休息,此去宛州又是几日的路程,他们都再耽搁不起。
眼见二人离去,苏绍远转身进了书房,写信予魏风之后,便又踏着夜色,往军营去了。
虽说白晏晏让他不必挂心帝都,不过,魏风手中虽无强兵,但是这些年在朝廷里有几分根基。此番他提前相邀,好过之后事起才让他再做选择。何况,现在他有求于魏风,苏家的人情,他不会不要,这般所为,他便也能更放心苏若璃一些。
只是,这大乱将起,虽非他们所愿,却也只怕日后这天启上下,人命飘零如浮萍,也不知道,风波再平时,又有多少人能安然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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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药分了两批,白晏晏决定让顾少渊先送一批往北,解了玄青江沿岸城池的绝影之毒,然后一路东去与东方决他们在滨州汇合,自滨州起兵。她留在宛州,送完第二批解药之后,领宛州愿意追随者与他们合流。
顾少渊虽然有些担心,却也知这是最为妥当的做法。若是他们能在白晏晏东行之前,拿下宛州北岸的话,便也少了许多麻烦。
若是要发兵宛州北岸,他便更须得在东方华与他一起统帅滨州的水龙军。
毕竟,顾家兵法,是顾家数代祖辈根据当初在宛州各种大小战役中总结完善而来。对于宛州的优劣之势的分析,最是得道和详尽。
只是,他们要防的也不只是一个宛州北岸,西边的澜州早已领了皇命封了路,澜州兵力不小,他怕白晏晏在此会有危险。
“便是因为害怕澜州贸然前来,我才让你们务必从滨州发兵。宛州无异动,他镇南王即便是领了圣旨,也不能贸然兴兵过来,无乱起兵,他这般做与叛乱异动又何异?”看着九霄城里的守军将留在九霄城的解药分散准备去病区分发,白晏晏开口想打消顾少渊的顾虑。
“可镇南王与王妃先前之举,明显是针对你……”顾少渊叹了口气,也知劝不过,却多有几分不放心。
“就因为如此,你们才须得越快动手越好,澜州那边还有苏家盯着,别担心。”此去乐陵城须得两日,顾少渊这次要带药北上,只怕夜间赶路会遇到暗算,现在天色虽早,白晏晏却也只能催着他赶路,“你带百人先行,我们随后便来。”
眼见顾少渊带着百余九霄城的守军押送解药北去,白晏晏站在城墙上,看着有些空寂的九霄城,叹气。
九霄城是最早中毒的地方,蔓延开的“疫情”让原本就为着水患而现在惊惶的百姓更加不知所措,听守城的军官说,先去他们曾镇压过一群暴动的百姓。
那些人争着抢着,想要出关,有些甚至不惜与守卫发生冲突,重伤或死在了守城将士们的手中。
是赤峰他们与守城的府兵们一起,斩杀了一些过分激烈之人,然后将余下的人关在了县丞府衙的监牢里。
那一关关了九霄城近一半百姓,狱中有突然爆发疫情,很多人,都没有撑到南下送来的缓解的药剂。
“墨鸦你说,日后一路去,我们将看到多少座如这般的空城?”天启十一个州,无数城池,他们一路北上,若是不降,只怕要强兵攻破。
“殿下与四皇子有民心,有遗诏,还有强兵相助,只怕一路,即便是遇空城,那也只可能是城中百姓都倾巢而出,相迎两位殿下的。”墨鸦按剑立在白晏晏身旁,缓缓开口。
“四皇兄便也罢了,就我从前那点名声,还指望百姓倾巢来迎?”白晏晏笑了,侧头看他,“说起来,如今到真是坐实了那句‘权倾朝野,欲取而代之’。”
“北陆便也罢了,殿下这次宛州赈灾,坚守疫情,全天启的人都看在眼里,这两年来,殿下在朝中所为,多少大臣看在心里,属下虽未曾如朝为官,也不从军,这些年跟在殿下身边,却也是将百姓想要什么样的朝廷看得清楚。殿下如今的一举一动,都是民心所向。”他不涉朝政,却也是跟了白晏晏那么多年,他生于草莽,比他们这些贵胄更知道百姓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朝廷,什么样的帝王。
虽说并非有意,可在南岸疫情起时,朝廷却封了宛州,若是南岸百姓全部病死,留下座座死城便也罢了。可如今白晏晏带回了解药,旁的不说,南岸的百姓和官员将士必将对她心生感激。
“只是可惜,很多时候,民心不过是点缀,握在手中的权力和至高无上的高位,才是真正能让人安身立命之本。”手中是苏阆风给她的那枚令牌,白晏晏抬眼看向远处的城郭,“这一切白宸轩都来得太容易,听了两年山呼万岁,他倒是忘了,当初是谁将这些送到他手里的。他的权势,他的命,得于我,便终有还我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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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批解药在顾少渊走后两日送到了九霄城,白晏晏带着人离开九霄城时,余下的半城百姓皆来相送。滨州还没有消息,百姓们不知白晏晏之后会有所作为。
只是此刻,看着这个为着他们奔波许久的长公主殿下,对于先前那点传言早已权当谣传,也更坚信了朝廷下达的封城令,说是针对要谋反的长公主,实则是为了封死南岸的疫病。
眼看着送行的百姓跪了一路,遥想起当初她乘船南下时遇到的也是这般光景,只是跪她的人心绪大有不同,想想也还是觉得高兴。
滨州传来东临王奉遗诏,扶正主的消息的时候,白晏晏刚送完位于宛州西边的金耀城的药。
这旗号打起的当日,龙吟军突袭宛州,自万仞山下入宛州境内,一路长驱直下,直逼玄青江。州中府兵早就被调到九霄城驻防,如今朝中临时调配过来的军队都在玄青江沿岸。
顾少渊和东方华他们此番入宛州,打得旗号是迎当初唯一得了皇帝口传遗诏托孤的凰羽长公主北上,主持公道。
沿途多有当初灾情严重时受了白晏晏他们照顾的城池,开门相迎。
南岸军士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近旁的皆投奔白晏晏所在的金耀城,一派拥护她的意思。
于此同时,青州大军往南强入澜州,说要南下迎接遗诏和正主白宸玉,一时间,澜州除却州境上的防守外,余下皆在镇南王府大将的带领下,北上抗击青州来的军队。
幽州虽然未动,却也封了北边入州的官道,一时间,天启南边五州动荡,天启国乱初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