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落日西下,夕阳的余晖倾洒整个皇宫,只见得牟斌孤身一人行走在宫墙下,虽心神不宁,可剑眉星目依旧俊朗,挺拔的身姿不免叫走过的都人们纷纷为之心动。八一中文??▲●网▼
可牟斌一向冷峻,亦叫人不敢随意靠近。
牟斌行至拐角处忽见前头伫立着一只单薄瘦弱的身影,是以不由自主的停住步子,轻声唤道:“殷掌事。”
南絮听唤转过身,望着牟斌浅浅一笑,亦轻唤道:“牟大人。”
彼时寂静,牟斌只觉气氛异常,免不了有些许尴尬,于是佯作无意,仰头看了看天,笑道:“钦天监说今晚或许有雨,殷掌事若是没什么事,就快些回宫吧,免得淋了雨,到时要生病。”
南絮闻言与他笑得淡然,言道:“奴婢在此等候,是想问问牟大人,方才在坤宁宫所言御街行,可是怀疑杀害瑾瑜之人,是奴婢?”
牟斌怔怔,道:“是。”
南絮面色不变,极是从容,只是垂下眼帘,略显失落,问道:“为什么?”
“因为殷掌事的名字。”
南絮泰然道:“牟大人为什么一定要追查此案?”
牟斌道:“奉陛下谕旨,缉拿真凶归案。”
“杀害瑾瑜的凶手固然不可轻饶,”南絮言至此忽然抬眸,凝着牟斌,淡淡道:“那杀害江离的凶手呢,难道就该任他逍遥法外?”
听言牟斌怔住,垂眼望着南絮,目中略含惊异。
良久,南絮终才道:“娘娘后悔了,她吩咐奴婢取回玉笄。”
牟斌恍然间回了思绪,自怀中取出玉笄,疾步走至南絮跟前,出手递在她眼前。
南絮却是愣住,这玉笄确如张均枼所言那般,已是裂痕无数。想来本该破碎,而今已被修补好,只是那修补的手法,竟与当年江离交还给她的玉笄那般相似。同是在裂痕处刻上雕花。
“是江离教你的么?”南絮久久方才回过神,漠然问道。
牟斌镇定如初,道:“不是。”
南絮颇是诧异,只是不愿相信,是以仍追问:“那是你教他的?”
“他一直都不会。”
南絮怔然。她这才明白,原来当年的玉笄,是牟斌捡到的,也是牟斌修补的,只是最后将玉笄还给她的人,是江离。
原来有些事,从一开始便错了。●八▼一中文??网▲
南絮苦笑一声,抬手从牟斌手上拿起玉笄,握在手中越过牟斌正想离去,却被牟斌一个转身陡然握住手腕。南絮心中有所防备,自然亦猛的回过身去抽回手臂,牟斌不甘,便伸手去抓,却始终被南絮躲过。
这一来二去,牟斌最终握住南絮的手腕时,南絮亦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抽出匕毫不留情的刺进牟斌胸膛。
牟斌不曾躲避,只是皱了皱眉,他皱眉并非是因吃了痛,只是见南絮手臂上并无抓痕。唯独手腕内侧有一道极深的疤痕。
彼时牟斌再朝南絮看去时,见的是南絮亦同样望着他,只是她目露凶光,与他含情脉脉的目光截然不同。
牟斌展眉。松了手连忙道:“对不起。”
南絮亦收回匕,牟斌因而吃痛,又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南絮一语不,这便抚平衣袖,而后径直走开。
牟斌却转身。唤道一声:“殷掌事!”
南絮听唤未回,只是停步,牟斌顿了顿,方才道:“逝者已矣,念想也是伤心。”
“不用你提醒,”南絮只是丢下这样一句话,便疾步离开。
牟斌望着她,心中颇是五味杂陈,一来是为那案子,他记得瑾瑜指甲缝里有血肉,瑾瑜是被人从后面拧断了脖子,那血肉必定是她挣扎时抓到了凶手的手臂,可南絮手臂上丝毫没有抓痕,足可证明凶手并非南絮;二来,南絮已知杀害江离之人是他,可她并不追究,这便叫他愈难安与愧疚。
南絮回了坤宁宫时,张均枼正蹲在树下挖坑,南絮一向知道张均枼有些许洁癖,本不该如此。
“娘娘,”南絮走至她身侧轻唤了声,张均枼方巧也已挖好了坑,是以回,向她伸出了手,南絮自是会意,便将取回的玉笄交给她。
张均枼默然,又回过头将玉笄小心翼翼的放进坑里,赤手捧来泥土将坑填平,一面淡淡道:“本宫也要学姑姑那样,曾经爱不释手的东西,与其留着做念想,倒不如把它埋进土里,日子久了,终是会忘掉的。”
南絮沉默了片刻,极是平静的言道:“可奴婢后悔了。”
张均枼停住手,良久扯出一丝笑,道:“有些事情,既然已经生了,便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后悔也于事无补,倒不如顺其自然。该走的,留也留不住。”
“娘娘嫁给陛下,可曾后悔过?”
张均枼并未直接答话,反而是由南絮扶着站起身,思虑了一番,方才答:“曾经后悔过。”
“枼儿。▲?八?一▲中文网.ww.?”
正说着,自不远处传来一声唤,张均枼听唤望去,只见朱佑樘阔步走来,一见张均枼满手的泥便皱起了眉,略带笑意的调侃道:“怎么一手的泥?”
不等张均枼答话,朱佑樘便已走至她跟前,两手伸来垂兀自为她掸去,张均枼自是满心欢喜,只道:“一时兴起,想种些东西。”
张均枼说话间,朱佑樘亦垂吩咐道:“取些温水来。”
朱佑樘回瞧了眼树下翻新过的泥,试探性的笑道:“种了什么?”
南絮端来温水,朱佑樘便示意她由上往下对准张均枼的手冲下去,自己又细细的为她洗去污垢。
“银子。”
“银子?”朱佑樘噗笑一声。
张均枼亦是温婉一笑,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臣妾今日种下银子,不知日后能不能长出银子来。”
“若真能长出银子来,那这天下不就乱套了,”朱佑樘说罢,两双手也已全然洗净,朱佑樘这便揽住张均枼的肩,将她拥入怀中。与她一齐朝殿内走去,柔声道:“若是枼儿真的喜欢种这些花花草草,那我便命人把绛雪轩后面的一块地空出来,枼儿喜欢梅花。那我便为枼儿种下一片梅林,等我们老了,就坐在绛雪轩一起喝酒赏梅如何?”
“陛下金口玉言,若是说到做不到,可就失了天子威仪。”
“许诺枼儿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得做到。”
翌日午后,牟斌便道案子已查清,且凶手也已认罪,是以张均枼同朱佑樘一齐在乾清宫听审此案。说是听审,其实也不过只是听那所谓的凶手讲述前因后果罢了。
起先便在乾清宫的,还有兴王朱祐杬,和兵马指挥使蒋斅(即是蒋宁安之父)。
牟斌带来的凶手是个年纪约在二十上下的小太监,只是皮糙肉厚的,看来不大机灵,倒是显得愚钝和木讷。
“诶。”这小太监傻乎乎的,虽被牟斌抓着手臂,却只顾着低头看自己的衣服,笑道:“换上这身衣裳,我还真没了死囚的样儿。”
牟斌眼看着就要进了乾清宫,是以有些许不耐烦,沉声斥道:“少废话!”
小太监想是不乐意,停住步子,不愿前行,牟斌一愣。亦回来拉着他,小太监贼眉鼠眼的问道:“牟大人,你说你真能安顿好我一家老小?”
牟斌剜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小太监这便也跟随他进了殿。
“卑职参见陛下,娘娘,”牟斌先行礼,而后直起身禀道:“昨日卑职奉陛下谕旨,追查瑾瑜被杀一案,现下此案已告破。凶手也已认罪,是以卑职将凶手带来,望陛下处置。”
张均枼与朱佑樘一同望着那凶手,小太监低着头,真如犯了过错的凶手一般,不敢与他们二人相视。
说来朱佑樘平日里面对张均枼时总是个温润如玉的偏偏公子,时而又像个儒雅俊朗的多情才子,可一到处理公务,亦或是面对朝中文武百官时,总会不由自主的沉稳严肃起来,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这大概便是爱与不爱的区别了。
“你叫什么名字?”
听闻朱佑樘问,小太监颤着身子暗暗抬眼看了看,惊恐道:“回陛下,奴婢小李子。”
“小李子,”朱佑樘喃喃唤了声,而后道:“你可知你犯了何事?”
“奴婢杀了人。”
“你可知你杀的是何人?”
“杨瑾瑜。”
朱佑樘训斥道:“那你为何要杀她!”
“奴婢……”小太监看了眼牟斌,而后又低下头,道:“奴婢喜欢她,想跟她做对食,也曾多次同她表明心意,可她非但不答应奴婢,还几次三番骂奴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晚奴婢一时气不过,便将她杀了。”
张均枼听至此不自觉黛眉微皱,道:“那你是如何把她的尸体移到西暖阁的?”
小太监对答如流,“乾清宫守卫疏松,要想把她的尸体移到西暖阁并非难事。”
朱佑樘原本便不知瑾瑜手腕上还有“御街行”三字一事,是以信了。可张均枼却是不信,若这小太监所言是真,那又是何人要嫁祸南絮,想必是牟斌从锦衣卫狱里找了个死囚,弄虚作假想要蒙混过去。不过牟斌既是有心为南絮开脱罪责,她也不好再追究,眼下要紧之事,并非查出元凶,而是把南絮身上的污点洗净。
张均枼偏望着朱佑樘,朱佑樘亦回头望着她,她便回挥了挥手,道:“带下去吧。”
牟斌领旨正想将这小太监带下去,那小太监却忽然像是被下了降头一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陛下明查,奴婢并非杀害杨瑾瑜的凶手,真凶是殷南絮!”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比起南絮的惊惧,牟斌更是仓皇,朱佑樘倒是为之一愣,那小太监见势急急道:“杨瑾瑜死时留了证据,她在自己手腕上写了‘御街行’三字,分明意指殷南絮是凶手……”
“信口雌黄!”张均枼连忙出声打断,斥道:“仅凭三个字便断定凶手是南絮,谁又知是不是有人故意做此举想要栽赃陷害!”
小太监虽认真听罢张均枼所言,却终究没有理会,依旧面对着朱佑樘,慌慌张张的说道:“陛下!杀杨瑾瑜其实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因为杨瑾瑜知道皇后的秘密,皇后怕她泄露秘密,所以吩咐殷南絮杀人灭口!”
此事已牵扯到张均枼身上,张均枼便不好再辩解,她原以为朱佑樘会一怒之下下令彻查,不曾想朱佑樘却是斥道:“放肆!空口无凭,污蔑皇后,你可知是何罪!”
小太监连连磕头,道:“陛下,奴婢所言句句皆是真的,太子并非皇后娘娘所出,他是……”
那小太监说及朱厚照的身世时,张均枼心中便已是惶惶不已,南絮亦是惊慌,正举步欲要上前,幸得牟斌察觉,眼疾手快趁着小太监还未说出来之时便暗暗了结了他的性命。
这小太监当庭被杀,自是引得众人恐慌,可南絮见朱佑樘似乎已起了疑心,是以仍走下去,站在殿中央,跪地道:“陛下,瑾瑜确是奴婢所杀!”
南絮忽然出言顶罪,这便叫张均枼怔忡,望着南絮跪在殿下,心中已是百般滋味,她自知南絮此举是为隐瞒朱厚照的身世,她想救,却救不得,倘若此时救了,朱佑樘对她必定是要起疑心的。
朱佑樘蹙眉不语,南絮道:“瑾瑜知道奴婢的秘密,且以此要挟奴婢安排她侍寝,奴婢不依,她便要将奴婢的秘密抖露出来,那日奴婢与她起了争执,一时情急,失手将她杀了。”
这朱佑樘到底还是有所怀疑的,不问她是如何把尸体移到乾清宫的,反倒是急切的问:“什么秘密?”
南絮抬眸看了眼张均枼,道:“奴婢曾奉陛下之意,对娘娘做过不利之事。”
朱佑樘听言一惊,唯恐南絮所言是指他当年以鳝鱼骨粉害张均枼小产之事,正想开口命牟斌把她带下去,张均枼却问道:“什么不利之事!”
“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曾命奴婢去往咸阳宫接近娘娘。”
朱佑樘听罢暗暗舒了口气,张均枼仅是有些许诧异,她一直以为南絮原本是太皇太后的人,不过眼下此事也是无关紧要。
南絮此言是在威胁朱佑樘,这朱佑樘自是清楚的。南絮以此相要,不过是想为自己赌一把,要么朱佑樘会放过她,要么,朱佑樘会暗中杀了她。
“把她带下去”,朱佑樘拂袖道。
可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杀人灭口来得更直截了当,朱佑樘终究是要杀她的。
张均枼闻言大惊,转身便想为南絮求情,只唤了声“陛下”,南絮彼时亦唤道:“娘娘!”
南絮望着张均枼,笑得浅浅淡淡,只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张均枼听言默然,别过脸去不再看她,任由牟斌极不情愿的将她带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