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崔禄出了院子,苏施才坐了下来。八一中≧文w≤w≤w≤.≤8≤1≤z<w<.﹤c﹤o≤m≦
原本想着有宅子,起码还算有个家,能遮风避雨又心里踏实。谁料想天上摔下来一块石头,把她彻底砸蒙了。爹娘没了,房子也没了,以后自己真要无家可归了。
纸笔也不必出去买了,苏施就这么坐在院子里,从旭日东升,到日高风暖,再到夕阳斜照,又到月华满庭。她呆了整整一天,终于想到了一条出路。
崔禄“当亲生女儿”的话,她根本不信。
如果真有那份好心,父母过世的时候怎么不提?现在为了要回房子来去匆匆,没有一点流连。看她眼神始终都带着闪躲,装都装不出一点怜惜。这样的人当她是傻子呢,随口说的话也只能听听罢了。要是自己真的上门去投奔,只怕不出几天就得被扫地出门,退一万步,即使崔府真容得下她,那受人施舍的日子,只怕她这样刚强的性子也过不来。
无亲无故,崔府去不得,那还能去哪儿呢?
苏施眼前走马灯似的过了很多人的身影,这时一角湖蓝色的衣袍从乱纷纷的影像中被扯出来,然后被扯出来的是一张带着关心的脸,然后是一个念在嘴里颇有几分温柔的名字:“颂臣”。
实际上,这就是苏施对李颂臣的全部印象。相比较容貌,这位少年的柔和的性子更易让她记住。
这儿不是家了。
早也是走,晚也是走,不如收拾一下,第二天就找找前途吧。
苏施抱着这样的打算睡到了床上。这一夜睡得稍微安稳。
似乎是因为多少有了一个奔头,且不管这是不是一个十分靠谱的决定,但是现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去李府问上一问,李府素以仁善闻名乡里,李员外和夫人们听说也都是好相与的,做李颂臣的伴读,想必也不会让自己过分为难。
这一觉醒来,阿施就开始收拾行装。父亲的文房四宝,母亲的针线荷包,带上铺盖,再加上几套衣服。除了这些,环顾四周,家里也没有别的能带上的东西。
阿施梳洗罢了就直奔李府,先去求个准信,打算那边妥当了,再回来取东西。不一会儿,她就站在了李府的门口。
李老爷到底是科举入仕的,只见两扇朱门十分气派,门楣上行云流水草书着“宁静致远”四个大字,两头石狮子也是威风凛凛坐在那里。再往里看,隐约能瞧见飞檐翘角,桂殿画堂一干楼宇沐浴在初现的晨光里,更觉得雍容富丽,主人气韵不凡。
阿施走上前去,说明来意。门口的张春偏着头看了看日头,眯着眼睛说:“哎哟,还早着呢。老爷这些天忙公事,昨儿三更才灭了灯,只怕现下还没起呢。就算起了,内院的门挂着锁,我这会儿也进不去啊。要不,你等着?”
苏施一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走下台阶,绕到旁边的巷子口。这时头顶的树枝上几只麻雀喳喳的叫,哪儿还传来一两声蝈蝈的歌声,这在平日倒没什么,但是让现在的苏施听起来,却更添烦躁。她捡了一根树枝,又扔在脚下踩来踩去,整颗心像是被放在油里翻来覆去的煎,煎得她口干舌燥,煎得她战战兢兢。
就在苏施觉得自己等得十分难熬的时候,张春招呼着,“云嫂带着,快进去吧”。
一个青布衣裙的妇人从侧门出来,带着苏施往里面走。这是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正对着门,是一面镶着浮雕的影壁墙。青灰色的砖墙上是一棵茂盛繁密的松树,旁边写着“穿林闻松涛,含笑迎客来”。画风繁丽,但没有上色,倒给人十分稳重宽厚的感觉。
阿施以为里面应该就是几簇高大的屋脊,却完全没有想到,绕过影壁墙,先看见的却是一簇徽式的粉墙黛瓦。只见几丛翠竹掩映下,几处精致的庭院印入眼帘。雕花窗子边开着几朵白茉莉,在风里微微招摇。
正前方就是李府的正厅,没有一点脂粉气,被周围房舍簇拥着,倒还满满是邕州地界的阳刚气派,镶着很高的窗子,简单威严,颇有些像李鹤山这样妻妾成群的老爷。仆人们正在洒扫,远远就能看见一副草书的对联“诗书传家久,耕读济世长”,并着一套红花梨桌椅,高凳上放着一支青瓷花瓶,瓶里插着怒放的木槿。
云嫂四十上下,步子倒是很紧,脚下不停地带着苏施穿过月亮门,掠过几处庭院,滑过几条抄手走廊,最后来到李府的最深处——一丛三层的小楼连着一间高耸的阁子。正门顶上挂着“折桂”两个字,苍遒有力。
这处所在在整个李府可谓鹤立鸡群,最为高挑,原来阿施在外面看见的或许就是它了。
云嫂停下来,转过身,苏施这才第一次细细打量她:一个简单的髻儿挽在后脑,上面插着一支空心的银簪,簪上浅浅刻着几朵梅花。一对长眼,两条浓眉,是个长相端正的女人,只是脸色太冷,双唇紧抿,给这张脸着实平添了几分老相。适中身材,衣裙干净,上绣的柳叶也算生动,手上不见粗糙。
看起来像个下人,却也不像个下人。
苏施不敢冒昧,也不多打量,就等下一句话。云嫂照旧不看人,只说:“你且在这儿等会,我告诉一声。”话毕径自推了门进去,一个青色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后。
这时候太阳高升,苏施转头去看,光不烈,却也让她眯了眼。和风吹来,竟不知带来哪里的花香,让人心里欢喜。
随后门开了,云嫂走出来,对她说:“进去吧”。
苏施抬脚要走,云嫂立在面前,拿眼睛看了她,说:“你要进去么?”苏施不懂,不知这话里有几分意思。然后她揣度着,慢慢说:“是,我没别的去处。”于是,云嫂始终风轻云淡的眼里总算飘过点什么,稍纵即逝——苏施没抓着,但马上就像从来还是那口古井,不起波澜。
后来,苏施午夜梦回时、快意恩仇时、挥刀嗜血时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自己当时有所疑惑,稍微留心、警惕,那么,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生?自己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惜,人都没有生着前后眼,苏施也是一样,这些假设到底都是假设。
她现下遇见的桩桩件件,是天命,更是人事。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更何况,她离真相着实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