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啸以为，他那样一番话，足以将任何人激怒，瞧，齐麟不是已经跟他动手了么？
他还是头一次知道，齐麟瞧着一个书生模样，竟还有内力，竟然能隔空对他出手。
可再怎么深藏不露又如何，到底还是拿他没办法，无能为力。
想要救姜蕊这个主谋，那势必要把这案子往其他方向扭转，主谋若是都能活下命来，他这个“听话的小奴仆”自然也可以脱罪了。
可是，白啸笑着笑着，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他开始觉得疼，身上哪里都是疼的，像是有许许多多的蚂蚁在身体里啃噬，细细密密的疼。
“你……你做了什么？”白啸几乎蜷缩在地上，“你……你堂堂首辅，竟然用这些歪门邪道，你养蛊虫？”
齐麟神色淡淡的，轻轻地摩挲着自己右手小指的指环，那是他锁住的小貅的气息，他怎么可能让小貅来见这种人？
脏了小貅的眼。
“是什么不重要，你不是不想死么？”齐麟居高临下地看着白啸，声线凉薄地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如你所愿，你到知天命之年，都不会死了，我会让你好好地活着。”
齐麟缓步离开，牢房里的火把照在他的玄色大氅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白啸想求饶，但他的舌头已经麻木，疼得他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齐麟根本就不给他求饶的机会，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姜小遥一路疾行到安王府，安王府门房的人纳闷道：“姜小公子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府里人都已经睡下了。”
京城是有宵禁的，姜小遥跟着齐麟，才有特权进了城门，但这么半夜三更地来访……
“我有急事要见小郡王。”姜小遥再如何也是“外男”，不能这么晚了闯后宅，不能直接去见姜静。
门房见姜小遥一脸急色，不敢怠慢，先将人请了进去，茶汤还没煮上来，贺扬便来了，衣裳匆匆穿起来，勉强算得上齐整：“出了什么事儿？跟你大姐姐有关？”
姜小遥点头，又环顾了眼四周。
贺扬会意，将人都遣到外头去守着：“又怎么了？”
“白啸今日跟大理寺说了之前毒害安王爷的案子。”姜小遥咬了下唇角：“说起了大姐姐。”
“不是都说了，我父王被毒害的事情，跟你大姐姐无关吗？为什么又牵扯到她身上？她一个弱质女流，能做什么？”
姜小遥本要立即跟他说了白啸的供词，但贺扬这两连问，让她愣了下。
她盯着贺扬看了会儿，突然觉得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姜小遥不说话，贺扬就更担心，几乎要跳起脚来：“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姜小遥想到她第一次见到贺扬，是在天牢门口，那时候贺扬是想要进去看大姐姐的，再后来，这仅有的几次见面，贺扬都对大姐姐太好了。
之前从未多想，只想着大姐姐守得云开，可现下再看，白啸能说出这样的由头来，未必不是瞧出了什么。
姜小遥沉默了好一会儿，沉默到贺扬根本坐不住的时候，她才张了口：“你……跟我大姐姐，是不是？”
屋子里瞬间静谧下来。
刚刚还很急躁的贺扬，听到这句话后，僵住了。
“你在胡说什……”贺扬下意识地说了半句，却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有些事情一旦被捅破，就像是生了根的野草，不断地发芽成长，不是他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
“是出了什么事？跟你问我的话有关吗？”贺扬紧紧攥了攥拳，没等姜小遥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你刚刚说的话，对你大姐姐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么？即便我父王身故，若是传出这样的事情去，对我没什么，我原名声也没多好，你大姐姐可就活不成了。”
他自己心里藏着隐秘，发了疯地压制着，不敢让自己表现出来。
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忍不住揭开那秘密，按捺住自己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翻看，纵是只有自己知道，只要是看着她笑了，便也高兴得很。
“你疯了！”姜小遥看着贺扬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姜小遥在听到玄龟说了事情之后，都没有往这方面想，只以为是白啸故意攀扯，他攀扯了三妹妹还不够，还攀扯大姐姐，恨不能也把自己给拉进深渊里去。
“你要害死我大姐姐了！”姜小遥拽着贺扬的领子，她知道，姜静一定不知道贺扬存了这样的心思，若是知道了，姜静那样的性子，怎么也不会表现的那般从容淡定。
贺扬也压抑地很，他知道他不该存了这样的心思，姜静名义上是他的庶母，是他父王的女人，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有这样的心思。
但深夜里，他也想，姜静只比他大五岁，他时常见到她，又安静，又贤淑，又隐忍，又良善，他在尔虞我诈的王府里，没见过这样的女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喜欢一个优秀的女子，这有什么不对？
贺扬颤抖地长出一口气：“到底怎么了？你先告诉我。先救你大姐姐要紧。”
姜小遥松开手，贺扬的领子已经被她给拽破了，她耷拉着脑袋，将白啸的供词说了一遍。
贺扬气炸了，拿了堂上的剑，扭身就要往外头去：“那个姓白的现在在哪个牢里关着？”
“你现在就是一剑结果了他的命，又能怎么样？”
贺扬紧紧攥着剑柄：“他毒害了我父王，却迟迟不认罪，认罪了却是这样荒唐的供词，我气不过，一剑要了他的命，我是安王府郡王，是要袭王位的人，别说刑部大理寺奈何不得我，便是皇上也不敢要了我的命！”
“可你就是现在要了他的命，我大姐姐明日也活不得！”玄龟都跟姜小遥说了。
无论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姜静都得死。
“她怎么就活不得？就算……就算这是真的！”贺扬咬紧牙关，“就算是真的，也是我强迫的她，我喜欢她，她又不知，为什么要她死？这些人有本事来活剐了我啊！”
贺扬很小的时候，就没人管束了，又是安王府唯一的郡王，所有人都供着他，这会儿这份纨绔子弟的脾气上来，说着要命的话，手背上青筋都露了出来。
他可以跟人拼命，可是拼命也救不了她。
贺扬红了眼眶，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在这种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说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只要能救你大姐姐，你说，我就办。”贺扬狠狠地将手里的佩剑扔出去，又攥紧了拳，气得胸口都要炸了：“我现在连护她都不对，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小遥也愣住了。
她没想到贺扬喜欢她大姐姐喜欢到这个地步，虽然这个时候，想这个不对，但她还是忍不住在想，如果……
如果当初大姐姐到安王府不是跟了安王爷，她待嫁闺中，多等上那么几年，是不是就可以和小郡王在一处，一辈子平安喜乐到老？
姜小遥默了默，垂着眼帘说道：“安王府的静庶妃是不能活着的。”
“你！”贺扬以为姜小遥这么拼命地连夜赶来，是有其他办法，没想到他一张口竟然是这样的话：“她是你大姐姐，你怎么能！我知道了，你是怕她拖累了你们肃顺侯府是不是？你不是来救她，你是来催她的命！”
“不是！”姜小遥瞪着贺扬：“我说了，安王府的静庶妃不能活，但我大姐姐可以活，我大姐姐也必须活着，你怎么着是你的事情，我大姐姐凭什么这般年纪，就要葬送在安王府里？我要带她走。”
姜小遥深吸一口气，她原本想要和缓着跟贺扬商量，但话已经说到这步田地，也不差最后两句了：“我会弄了新的身份庚帖给大姐姐，带大姐姐远离京城。”
这主意是玄龟给她出的，玄龟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想了一路，觉得是这个道理，大姐姐年纪还轻，为什么要这么给安王守一辈子呢？
后宅的院子，拢共就那么大点儿，姜静那样好的人，值得更大的天地，她可以去外头看看，可以再重新嫁人生子，过上普通人平凡又富足的日子。
从前是没得选，如今……有什么不能的？
贺扬愣住，他不笨，知道这个是最好的办法，他甚至下意识地就在想，等姜静更名改姓，他也能离开京城，就去寻她，到时候两个人可以抛开过去的身份，在一起。
但这也只能是想想，只能是想想……
姜静若知道了，日后必然会对他避之不及，他明知道自己的想法荒谬的很，但若不是能有这样的期盼，他能怎么撑下去？怎么笑着送她离开？
贺扬默了半晌：“你是今天就带她走么？府里可需要我来安排？”
“是，城门一开就走，刑部会送来要行刑的犯人，装扮成大姐姐的样子，吊死在王府里，明日辰龙来验尸，将人再带回刑部去，出了这样的事儿，我连夜来王府的事情瞒不住，大姐姐得知这样的事情，羞愤之下，选择自裁以证清白，也能说的过去。”姜小遥将玄龟给她做的安排说了出来。
对姜静有利的事情，贺扬没有不同意的，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贺扬便吩咐贴身伺候的去请姜静。
不想，却没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