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遥在旁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姜蕊,又把姜蕊哭湿了的帕子,拿去浣洗。
外头天冷,拿出去晾着,立刻就要冻成冰板。
姜小遥便捏着帕子的两个角,在炭盆上烘烤着。
姜小遥搬了个小杌子,坐在炭盆边,连眼底的泪意也烘烤了。
帕子烘得半干,几人总算是不哭了。
姜小遥看了眼姜静,软软张口:“大姐姐的身份文牒该是快该办下来了,大姐姐可想好了,要去什么地方?”
姜静轻轻地摇了摇头:“这阵子的确认真想过,可我除了京城,便是从前安王封地,安王封地我是怎么也不能回的,除了这两个地方外,其他地方与我而言,都陌生至极,是以去哪里都没关系,看大人们安排。”
姜静从前是王府庶妃,比老夫人她们更知道宫里面理事的繁琐之处,一个全新的身份文书,不是伪造的,是真切地在哪里都能落户的文书,没那么容易得。
这已经是天大的难事,若还再要求前往何处,那便是给人添烦忧了。
姜静起死回生,消耗的是姜小遥与刑部、与齐麟的情份,她不能诸多要求。
老夫人哭了一场,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她拉着姜静的手不放:“刑部尚书大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也这么想,这么一来,总比你在王府后宅里蹉跎了这一生的强。”
姜蕊也在旁点头,她别的不知,只知道她大姐姐年纪还轻着,即便没有这事儿,留在王府里,过得也是老太太似的,如同深井一般的日子。
“大哥哥说,外头有很多好景致的地方,南边有那种小桥流水人家,西边草原广阔,东边临海,守着海边过日子,听着潮起潮落,都极好。”姜蕊看着姜静身上的粗布,耷拉了眉眼,“只是大姐姐再不能穿金戴银了,大姐姐放心,到时候我会让人送银票给你的。”
姜静微微展开手臂,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轻笑着说道:“我觉得这倒是好的,倒比那些个金银玉石轻快的多。”
老夫人叹口气,摩挲了下姜静的手,“下回再见,说不得就是在黄泉底下了,你这一去,可千万要保重自身,若是能知道你住在何处,那最好不过,若是为着安全,不告诉我们,我们也都懂得,你是个有韧性的孩子,既然已经死了这一回,可万不能再做什么危险的事儿,再不许犯傻了。”
姜静红了眼眶。
她至今还不知道何时启程,但一旦身份文牒办下来,必然会立即启程,到时候便没机会再见府里人了。
她便是有心留在此处,也不敢。
毕竟这里是京城附近,说不得哪一日被旁人撞见,到时候阖府都要跟着落罪。
她走得越远,对肃顺侯府的人越好。
“还有件事,你要知道。”老夫人提醒她:“你父亲将爵位还给小遥,变卖了二房的东西,逃了,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你将来离京,要小心遇着他们。”
老夫人说完,又觉得没什么,冷笑道:“你也不必躲着他们,即便他们当真认出你来,怕也不敢声张,还得替你遮掩着,除非他们两个也不想活了。”
“父亲……把爵位还给了小遥?”姜静好看的眉毛皱起来,目露担忧地看向姜小遥。
姜小遥正同姜蕊一道烘烤帕子,倒也没注意姜静的目光。
姜静默了默道:“我还有些话,要同祖母说。”
老夫人以为是什么紧要事,便与姜小遥说道:“你和你三妹妹且去外头陪你表哥,就说我小睡一会儿。”
姜小遥知道两人要说体己话,乖巧地应了一声,拉着姜蕊往外去。
姜蕊又回头看了姜静一眼,忍着泪意道:“待大姐姐安稳了,一定要捎信回来,我让商队给你送银子。”
姜静温柔一笑,轻声说道:“去吧。”
两人把门关上,让老夫人和姜静在里头好生说话。
姜静起身查看了一遍窗户,确认都没人了,才重新落座。
老夫人皱眉问:“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你如此紧张?”
姜静反握住老夫人的手,问:“祖母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让小遥做一辈子的侯爷?”
老夫人愣了片刻,才哆嗦着唇问:“你、都知道了?”
姜静颔首:“我实话跟祖母说,这件事儿我一早就知道了。当年就算没有父亲和母亲劝说,我也是乐意嫁去王府的。”
突然说起从前的旧事,姜静幽幽叹息,徐徐说道:“当年我常往祖母院子里去,带过小遥几年,我也是无意中发现她是女儿身,我吓得不轻,当时一个人也不敢说,连祖母面前也不敢提,直到我发现祖母和芸娘是知道的……”
“这样的欺君之罪,一旦被宫里发现,那是要掉脑袋的。”
当年林氏劝她,让她去王府做妾,说的是为着姜蕊将来能嫁个好人家,为侯府光耀门楣。
做妾能光耀什么门楣?
她若一辈子都是王府后院里一个不起眼的妾室,姜蕊有个做妾的姐姐,未必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姜静心里明镜似的。
但姜静想到了姜小遥。
一旦姜小遥的事情事发,除了王爷这样的人,还有谁能够说上话?
姜静深思熟虑之后,顺水推舟答应了入王府的事情。
她临走的时候,没敢跟老夫人提,是她自己也没信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王府里活到最后。
姜静性子原是那种不争不抢的,可为着姜小遥,为了侯府,她在王府里奋力挣扎过,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怕早就死在王府后宅的明争暗斗中了。
姜静是老夫人养大的,姜静怎么想的,哪里瞒得过老夫人。
老夫人原以为已经流干了的泪水,再次落下来:“你怎么就这么傻?你这是赔上了你一辈子,你知道吗?若是你临走前同我商议,我绝不会让你走这一条路。”
老夫人哽咽着,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说了句:“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姜静温和地笑了笑,眼中含泪:“祖母养大了我,我总要为祖母分担些。”
老夫人老泪纵横,敲着胸口道:“都怪我,若不是我当年赌气,为着一己私利,说了这弥天大谎,也不至于害得你和小遥,用一辈子来替我这个老不死的圆这个慌。”
姜静暗暗垂泪,将老夫人的拳头抱在怀里,另一手替老夫人顺胸口的气:“祖母快别这么想,若不是祖母,咱们如今哪里还有侯府?怕早就被我父亲与母亲将这整个府邸给糟践没了。”
老夫人想起那个不争气的庶子,哭得喘不上气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呦。”
姜静给老夫人抹眼泪,顺着胸口:“祖母可千万保重身子,这一大家子还都靠祖母撑着呢。孙女不孝,没给祖母分担一二,还让祖母忧心,孙女没用。”
老夫人这眼泪怎么也止不住:“都是祖母的错。”
姜静用袖子抹了眼泪,神色郑重:“祖母,这世上没后悔药,事已至此,祖母也同我说说打算,我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走了,这大约是咱们祖孙两个最后一回见面,我日后帮不得祖母,这一回,总得帮祖母想想办法。”
老夫人连连点头,就着姜静的手喝了半碗茶汤,才算是顺了这口气:“小遥,我对她另有打算。小遥出生的时候,我便想好了退路,你那个说是养在家庙里的二妹妹,这世上根本没有这么个人。”
这一点,姜静也猜到了。
“可小遥的容貌总变不得,很容易被人发现,而且他也没办法跟‘二妹妹’一道出现……”
“以前还想不到法子,可后来小遥昏睡了三年,又醒来,这事儿倒也没那么难了,大不了,就说小遥再次昏睡了,有人来探病的时候,就让小遥躺回去。”
老夫人经历了这三年,会来府里探望的人,那是少之又少的。
“院子里那个柳毅然,是祖母特意为小遥挑的。”老夫人这些年资助族学,让那些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读书,也是想要相看一个好的。
柳毅然从中表现出挑,人上进又勤奋,年纪也同姜小遥相当。
老夫人本想要说齐麟的事儿来着,但想着姜静肯定很快就要离开,怕姜静还担着一颗心担着,倒不如不提,只当姜小遥的未来,都安排妥当了。
“毅然这孩子有才学,这一科当是能高中,到时候留他做倒插门女婿,还住在侯府里,等有了孩子,便是侯府的小世子。”老夫人道。
姜静默了默,她虽然回京之后,与姜小遥接触不多,但这阵子在这庄子上住着,细细回想前事,隐约察觉出了一些。
姜小遥与齐麟怕不是简单的同僚关系。
姜静原还以为,老夫人该是知道内情的,可听着老夫人的话,老夫人该是一点儿也不知的。
姜静原还想着,若有齐麟相助,侯府的欺君之罪,小遥的身份,都该好解决。
可现下……
姜静迟疑了一下,到了什么也没说,还是老夫人这法子更稳妥些吧。
此刻,透过胡嬷嬷的眼睛和耳朵,听着庄子里话语的齐麟,微微眯了眯眼,心情极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