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蕊第二日一早，惴惴不安地上了马车，直奔安王府去。
安王府，姜蕊还是上回正月初二的时候去过，那个时候，是去见姜静的。
如今不过月余光景，物是人非。
老夫人和姜小遥没办法跟去，两个人在府里等消息。
老夫人自己心里也惴惴，她经历这大半辈子，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而且青苒郡主现在一个孤女，为着自己的将来，做出什么不太出格的事情，老夫人觉得是人之常情。
过了一晚上，老夫人已经不期盼着姜蕊能在这场宴席里翻身，只盼着不被踩得更低就好了。
胡嬷嬷做了一大堆适合老夫人口味的小点心，从小厨房端来了老夫人院子，两个人继续吃吃喝喝，说着家常话。
姜小遥一看两人架势，鞋子的都脱了，盘腿坐在罗汉榻上，小几子上茶点俱全，红泥小炉就在小几子旁边摆着，想喝什么，随时煮。
这是要畅谈的架势。
老夫人神色清明地看了姜小遥一眼，又看了眼胡嬷嬷，说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不然你去你表哥那儿瞧瞧，他腿脚还没好，看看有没有需要去书肆买的书，芸娘识字不多，怕不方便，你还能帮你表哥跑跑腿。”
姜小遥乖巧地应声而去。
老夫人手上不停给胡嬷嬷递吃食，就怕胡嬷嬷说出阻拦的话来。
胡嬷嬷被吃食堵了嘴，笑眯眯地看着老夫人与姜小遥。
等姜小遥出了院门，老夫人才松了口气，递给胡嬷嬷吃食的手，慢了下来。
老夫人一抬头，就见胡嬷嬷满含深意地看着她笑。
老夫人明知故问道：“嬷嬷怎么这么瞧着我？”
胡嬷嬷把嘴巴上的油擦干净，笑着问老夫人：“老夫人的意思，该是要让柳公子做上门女婿，配给小侯爷吧？”
老夫人觉得这个问题不好答，笑笑没说话。
胡嬷嬷点头：“老夫人的眼光不错，老奴也觉得柳公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老夫人才没有那么轻易就信任胡嬷嬷，她僵硬地笑笑问：“老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也知道小遥是女儿身，我不能看着她这么孤苦无依地一辈子，的确是想要替她打算，但是如今小遥大了，有她自己的主意，也不是我说什么就算什么。”
老夫人这话没给自己说死，胡嬷嬷之前还能阻拦姜小遥和柳毅然在一起相处，那必然不想要姜小遥和柳毅然在一起。
胡嬷嬷说柳毅然是个不错的选择，说不定是在套她的话。
老夫人可不能输给一个嬷嬷。
“这话也不尽然，这儿女啊，还是要看长辈如何安排，现下柳公子正好腿脚不好，若是见着了换了女装的小侯爷，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既是在梦中，那么再怎么匪夷所思，也是正常的。”
胡嬷嬷认真地给老夫人出主意：“这柳公子这边好办，难办的是小侯爷这边。”
老夫人狐疑地看向胡嬷嬷，不知道胡嬷嬷出这主意是真心还是假意。
的确，柳毅然那边是好办。
就怕姜小遥不答应。
姜小遥心里的那个人就不是柳毅然。
老夫人也不能硬逼着姜小遥跟柳毅然圆房不是？
可若是让柳毅然硬生生欺辱姜小遥，老夫人第一个不答应。
老夫人拈着千层糕，一层层地揭下来，小口小口地吃，也不说话。
胡嬷嬷左右看了眼，这屋子里也没别人，她才探着身子，跟老夫人说道：“小侯爷连男女之事上都不懂吧？这个您得教她，然后告诉她，这侯府将来的承继者，必须是从小侯爷肚子里爬出来的。说句难听的话，小侯爷跟谁成亲有什么打紧？关键是这个孩子，得是小侯爷的。”
老夫人瞪大了眼，从胡嬷嬷口中听到了另外一条路。
胡嬷嬷压低声儿：“老奴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无非就是给小侯爷变换一个身份，让柳公子做上门女婿，可这得绕多大一个弯子？即便您给小侯爷一个类似与三姑娘的身份，那不也是外甥女？倒不如小侯爷还是小侯爷，只要这个孩子是小侯爷的孩子就成了。”
“你是说不成婚，只是……”老夫人身子也往前探了探，觉得这想法实在太大胆了。
“只是借个种。”胡嬷嬷说得直接。
老夫人闭紧了嘴巴，一时没吭声。
“嗐，这有什么？宫里的那些个什么公主郡主的，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许他们男人纳七八个小妾生儿子，给主母养，怎么就不许女人借种？”胡嬷嬷一个母狐狸，对这种事情驾轻就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也是这种生育观，才让母狐狸在狐狸一族里，有着难以超越的优势，把公狐狸压制的默默无闻。
“您先别想这个事儿是不是胆大，您就想一想，如果……只是让柳公子做个梦，神不知鬼不觉的，小侯爷怀了身子，这事儿就算了了，到时候就安排小侯爷去庄子或是出趟远门，平平安安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把这个孩子，养到将来的候夫人跟前……”
胡嬷嬷越说，老夫人的眼睛就越亮，觉得这真的是一个不错的想法，这样一来，就不必纠结姜小遥的身份，她依旧是肃顺侯府的侯爷，这肃顺侯府的传承也没有打乱。
“您现在要操心的，只是找一个乖巧的孙媳妇，最好就是那种原本就生不出孩子来的，到时候，您就说您给她出主意，对外说她怀了身子，到月份，把孩子给抱回来，就当是她生的，这不是挺圆满的吗？”
胡嬷嬷都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凡人弄得这么复杂，这不是挺好遮掩的吗？
老夫人看着胡嬷嬷，一时心内五味杂陈，又觉得这法子是好的，又说不清，这法子到底是胡嬷嬷想出来的，还是齐麟给胡嬷嬷出的主意。
因为齐麟不能娶姜小遥，所以给姜小遥想得未来应对之策，算是弥补？
“这事儿，容我再想想。”老夫人口中这么说，但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个孙媳妇的适宜人选了。
胡嬷嬷狐狸眼一转，笑眯眯地又给老夫人沏起茶来。
却说姜蕊午后才从安王府归来，下了马车，提着裙子，直奔老夫人的院子。
姜小遥得了消息，也“蹬蹬蹬”地跑向老夫人的院子，心里想着，姜蕊这么急匆匆地跑进去，怕是真的出事了。
姜小遥一跑进去，就瞧见姜蕊趴在老夫人身上哭，老夫人身上那套碧绿色的马面裙，已经被姜蕊哭湿了一大片。
姜小遥站在进门的三足紫铜大熏炉前，手足无措。
胡嬷嬷这会儿没在，怕是又去小厨房捣鼓什么吃食去了。
这样一来，一会儿在背地里说青苒郡主坏话，安抚姜蕊的时候，可以放心大胆的说。
老夫人满脸焦急，拍着姜蕊的后背，还得温声安抚着：“没事，没事，出了什么事儿，你慢慢说，万事有祖母在，给你撑着呢。”
姜小遥见状，走到罗汉榻前头，给姜蕊晾了一盏茶，等着她哭累了喝。
好半晌，姜蕊才止住了哭，仰着脸，又哭又笑地跟老夫人说道：“祖母……是好事。”
姜蕊说着，打了个哭嗝。
姜小遥微微放下心来，把那盏茶给姜蕊，让她喝了顺气：“既然是好事，那你……你喝完茶，慢慢的说。”
姜蕊接过茶盏，看了老夫人和姜小遥一眼，两人话语虽然温柔，但面上的惊慌却掩藏不住。
“大姐姐应该会被追封为安王爷正妃，棺木会同安王爷合葬，同原来的安王正妃，一左一右在安王爷的墓穴中。”姜蕊先把这句话说完，才喝起茶来。
老夫人和姜小遥都震惊不已，两人谁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
姜静遇着与小郡王贺扬那样的传言，都被逼死了，还能被追封为安王正妃？
不被从皇族的族谱中彻底地删去，已经是难得了。
“是真的。”姜蕊“咕咚咕咚”地灌了一盏茶，肿着的眼睛弯起弧度来：“青苒郡主真是个好人，她太厉害了，幸亏我今日去了，不然怎么能帮大姐姐得了这样的追封？”
“是青苒郡主相助的吗？”姜小遥抿着唇，耐心询问。
姜蕊点头，又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老夫人问：“蕊丫头，你好好说。”
“是这样。”姜蕊用帕子擦了擦唇角：“今日所有去安王府参宴的女眷，都在请封的折子上按了手印，等同于万人血书，求皇上追封大姐姐，几乎是整个大肃的女子，都要为大姐姐正名。”
姜蕊越说越兴奋，高兴地要跳起来：“这会儿折子已经送了上去，大姐姐定会被追封为安王正妃，大姐姐总算是……总算是不必被人人喊打了。”
虽然姜静还活着，但跟过街老鼠似的躲着逃，终归不是什么好下场。
姜静素有贤良之名，最后“身故”，却是这样一个污名，姜蕊都替姜静委屈。
如今，再没有人敢说姜静不好，再没有人敢说姜静这个安王正妃了。
“可是。”姜小遥不解地问道：“那些个女眷，为什么愿意给大姐姐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