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周邵还欲再说,可望着沈清瑶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楚的侧颜,只让他心口钝痛,无论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口。
本就是他无颜见她。
“我手中已经有了兵马,再不用忌惮周怀安,等这一场仗打完,我就带你走。”
周邵哑着嗓子,似是对沈清瑶的话充耳不闻,目光急切而凌乱。
“你若真舍不得我,当初又何必将我送给他?”沈清瑶眸心如水,听着周邵的话,既觉可笑,又觉得心酸,她将自己的手腕从周邵的手中挣开,退后了几步,一字一句的轻声开口;“我如今已经成了他的王妃,我是他的女人,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不想再看见你。
周邵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再无丁点血色。
他咬紧了牙关,高大的身影仍是笔挺如剑,一动不动的站着,直到过去许久,他才动了动唇,涩然出声;“瑶儿,我知道你恨我。”
沈清瑶攥紧了自己的手心,不再去看他。
“这一仗,我和周怀安会一决生死。”周邵声音低沉,缓缓伸出手,抚上了沈清瑶的面容。
女子的肌肤一如记忆中的柔软光滑,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告诉她;“你若不想看见我,除非,周怀安能杀了我。”
沈清瑶身子一颤。
周邵搂过她的后颈,在她的前额上印上一吻,他的目光如炬,低哑道;“瑶儿,你等我。你所受的委屈,我会尽数偿还给你。”
语毕,他在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曾久留,一个转身,便是向着外面走去,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他的身影便是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军营。
楚莹赶过来时,副将正抓耳挠腮的守在帐口,看那样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见到她,副将顿时开腔;“夫人,您快进去劝劝将军,他这刚从河州回来,就一直在帐子里喝酒,刚才又让人送了一坛子进去,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属下只怕将军喝多了误事啊。”
楚莹心中有气,面上却未曾表露,只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让军医待会儿送些醒酒汤来。”
“是。”副将抱了抱拳,离开了主帐。
楚莹深吸了口气,刚进帐子,就闻到了一股酒味。举目望去,见周邵坐在主位,两眼满是醉意,看那样子,就知他是喝多了。
见到楚莹,周邵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他手中拎着酒坛,也不出声,直接将酒水灌在口中,烈酒入喉,辛辣,痛快。
“将军好兴致,只不过一个人喝酒,到底是无趣了些,不妨让楚莹陪您。”
“将军好兴致。”
楚莹微微一笑,娶过一只碗,拎起另一坛子酒,足足倒了满碗,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就将那一碗酒水尽数喝了下去。
周邵不曾想她有如此酒量,或是如她所说,一人喝酒太过无趣,索性由着她又是倒了两碗酒,自己取过其中一碗,与她对饮。
周邵本就心中郁结难舒,早存了一醉方休的念头,又加上楚莹的舌灿莲花,不住相劝,那一坛子酒,很快便是见了底,而周邵,更是醉的不省人事。
“将军?将军?”楚莹轻轻的推了推周邵的身子,周邵毫无反应。
她微微松了口气,伸出手,向着周邵的胸膛探去,未几,便是摸到了一枚同心结。
她知道,这枚同心结周邵从不离身,一直带在身上,乃沈清瑶亲手所做,上头用丝线绣着两行小字——“汝南周邵,吴兴沈清瑶。”
楚莹看着上面的字,唇角便是浮出一丝冷笑,她微微攥紧了手,恨不得将那同心结拧碎,却终是松开了手指,再不去看周邵一眼,转身离开了主帐。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就见楚风已是等在了那里。
看见女儿,楚风便是站起了身子,对着她道;“莹儿,这三更半夜的,你将为父唤来作甚?”
楚莹没有吭声,只将那枚同心结取出,递到了父亲面前。
楚风拿起同心结,前前后后的看了个遍,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周邵和沈清瑶的东西,你拿这个做什么?”
楚莹只但笑不语,将那枚同心结收回,搁在一只精巧的盒子里去。继而,取出两块棉布,递给了父亲一条;“爹,将口鼻捂上。”
楚风狐疑的瞧着她,却还是依言将棉布捂在了口鼻之上。
楚莹从妆奁中去来一支密封的小瓷瓶,她一手用棉布将唇鼻捂紧,另一手则是小心翼翼的打开瓶盖,将瓶中的脓水在同心结上滴了几滴,继而立时盖紧了盒子,封上了瓶盖,将瓷瓶扔在了火盆之中。
“你这是在做什么?”见女儿取下了棉布,楚风也是松开了捂住口鼻的手,不解的看着楚莹。
“爹,那瓶子里,是痘疮。”楚莹的声音平静到了极点。
“什么?”楚风大惊。
“女儿离京前,曾去宫中见了贤妃娘娘一面,那瓶子,就是贤妃赐给女儿的,她叮嘱女儿,务必要将里头的东西用在沈清瑶身上。”
楚风失声道:“贤妃是要沈清瑶的命?”
楚莹冷笑,“沈清瑶独得周怀安恩宠,贤妃早已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您想法子,将这盒子送到西北王府,只要沈清瑶染上痘疮,这仗,咱们不胜也要胜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楚风为武将,脑子转的也慢。
楚莹眼瞳晶亮,一笑间却透着残忍之意;“爹,您想想,眼下正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候,若是沈清瑶染上了痘疮,您觉得周怀安会不会回河州?”
“不会。”楚风斩钉截铁,“为父曾跟随过周怀安,深知此人手段,他绝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抛下战事不管。”
楚莹抿了抿唇,笑了;“那咱们就看着吧,看这鼎鼎大名的怀化将军,究竟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抛下战事。”
说完,楚莹又道;“就算他不回河州,依他对沈清瑶的宠爱,得知沈清瑶危在旦夕的消息,恐怕也不能安心打仗,这对咱们来说,还是有益无害。”
“莹儿,”楚风皱起了眉头,“为父听说,周邵冒死去了河州,为的也不过是见沈清瑶一面,她若是有个三长好歹,周邵一蹶不振,那咱们这仗还怎么打?”
楚莹暗暗叹了口气,“爹啊,我还真盼着他能一蹶不振,没了他又能如何?不还有您和哥哥在吗?军中的那些人,他们又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周邵倒下去,不正是给了咱们楚家机会?”
楚风直到此时才算是完完全全明白了过来,不免连声夸赞起来;“妙,妙,莹儿,你这主意甚好,爹爹这就去派人,一定将这盒子送到王府!”
楚莹唇角含笑,嘱咐道;“爹爹小心。”
楚风连声答应着,用棉布包住了盛着同心结的盒子,匆匆离开了女儿的帐子。
楚莹瞧着父亲的背影,想起沈清瑶,面上便是抑制不住的,微微一笑。
西北王府。
“几日没见,你这肚子瞧起来,倒好像又大了点。”沈清瑶抚着秦小满高高隆起的肚子,唇角噙着笑涡。
秦小满望着自己的小腹,却是忧心忡忡的,“姐姐,我来时听人说,玉水关那边,已经打了起来了。”
沈清瑶又如何不知晓,想起远在前线的周怀安,她的眼睛也是暗淡了几分,却还是勉强安慰着眼前的女子;“小满,怀安与你家谢参将都是身经百战,那么多场仗他们都打了下来,这一次,他们也不会有事的。”
秦小满悄悄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开口;“据说,这一次朝廷派来的主将,是宣威将军……”
沈清瑶摇了摇头,“眼下,他已经是骠骑将军了。”
“姐姐,你……”秦小满有些不安,担心沈清瑶会难过。
“我没事,”沈清瑶轻轻拍了拍秦小满的小手,温声道;“怀安和我说过,西北的大军对付朝廷的兵马绰绰有余,他不会骗我的。你也别担心,养好自己的身子,别让谢参将在前线担心。”
秦小满见她容色温和,除却眼下有些乌青,显是没睡好,其余一切如常。并没有她所想象中的忧愁与纠结。
“姐姐没事就好,我还担心姐姐知道骠骑将军的事,心里会难过。”
即便亲如姐妹,沈清瑶也不曾将周邵那晚潜入王府的事告诉秦小满,她弯了弯唇角,对着秦小满开口:“我早已和他没什么干系了,我现在只盼着,怀安能好端端的,快些打完这一场仗。这样,你家谢参将也能早些回来,陪着你看这孩子出世了。”
秦小满又如何不这样想,姐妹两又是说了几句闲话,在一起用了午膳,秦小满才携了谢远告辞。
送别秦小满母子,沈清瑶回屋后,就见桌子上堆了好些首饰,此外还有些胭脂水粉,用精巧的盒子装着。
“王妃,这些胭脂首饰都是管家刚刚送来的,您瞧瞧有没有喜欢的。”紫月殷勤的为沈清瑶倒了杯茶水,带着几分讨好道。
沈清瑶对这些首饰向来不慎喜爱,但瞧着那几个装胭脂的盒子甚是精致,不免生出了两分喜欢,又加上闲来无事,于是坐了下来,打开那些小盒,细细挑选起来。
蓦然,她打开了一盒胭脂,里面却没有旁的,只安安静静的搁着一枚同心结。
那是她与周邵初初成亲时,亲手所绣之物。
她的眼底一惊,将那枚同心结拿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