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婷心中忐忑,若不是为了弟弟,她是不肯认岳家的。毕竟,母亲当初没有胆量回家,甚至连信都不敢寄回来,不知其中是不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宋青婷并没有草率上门,而是打听了一番关于岳家的事情。
打听到外祖父、外祖母都已不在人世,颇有些伤怀。虽说从小也没有见过,可这毕竟是娘的父母亲。不过这伤怀也只是一瞬,倒是要不要上门认亲这件事更加犹豫了,要说亲近,还是外祖父、外祖母比舅舅、舅母更加亲近。
如今当家的乃是她的舅舅,母亲的兄长岳朝阳,舅母姓吴,听说两个表哥都入了官场,大表哥还娶了一位官家小姐。
岳家和官家结亲,看样子是想要跻身名门。
想到弟弟的病,她咬了咬牙。名医难求,有时候不是有钱就可以的,尤其是宫中的御医。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将弟弟的病治好,其他的一切都要靠边站了。
她简单打听了一些,便带着弟弟上门了。
尽管猜到不会太顺利,此时的宋青婷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最终那个样子。
房门开了,看门的小厮听了她的话后仔细打量他们两人一番,冷笑了一声,“等着吧。”八壹中文網
砰一声关上了门。
当家主母,岳朝阳之妻吴氏,听了禀告后半天没有说话。
倒是嫡二小姐岳蕊茗正陪着母亲说话,闻言颇有些恼怒,“当初的事情早就过去了,怎么又来了冒认的?”当初祖母还在世,就有不少人上门。几次三番,都是冒充的。
听说她那个姑姑乖巧柔弱,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娘,正是姐姐议亲的关键时候,可不能让这些不相干的人坏了咱们岳家的名声。”岳蕊茗还有一个姐姐,嫡出大小姐,自然是一母同胞,正在谈婚论嫁,说的是庆王府的三公子赵允,虽说是庶子,可那是庆王府,哪怕为妾都是高攀,更何况是正妻。
那个未曾蒙面的姑姑,一旦还活着,定然会带累岳家姑娘们的声誉。
被土匪抢走了,还有清白在?她们以后也不要见人了!
不用女儿说,吴氏也知道这一点。如今正是岳家的关键时候,可不能出了差池。
这屋子里,嫡大小姐岳蕊香不在,除了岳蕊茗,还有两个庶出的姑娘三小姐岳蕊宛、四小姐岳蕊澄。
岳蕊宛只比岳蕊茗小两个月,平日里为岳蕊茗马首是瞻,说道:“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为了钱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只是,父亲不在,现在可怎么办?”
吴氏一直在想别的事情,挥了挥手,“这件事,你们这些丫头不要管,李先生应该已经来了,快去吧。”家里专门请了教习琴棋书画的女先生,甚至还养了位从宫中出来的宫女,教养女儿们规矩。这些花费不少,却是十分值得的。
可见,岳家想要走的路。
吴氏想了想,决定还是见一见,若是这么放置不管,担心日后外面会有闲言蜚语,到时候追悔莫及。只是究竟怎么见,怎么封住这些人的口,要仔细琢磨琢磨。
恰巧,大儿媳徐氏进门来。吴氏眼前一亮,笑着挽住了徐氏的手。
……
宋青婷和宋青云是被小厮从后门领进来的,颇有些见不得人的意思,让宋青婷有些不安。
早知道,就不带弟弟一起过来了,她自己先来探探路才好。
宋青云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手上拿着一本书,神色还算安静。
前面一个婆子在等着,小厮把他们姐弟俩交给来人,便返回去了。
四周围静悄悄的,除了这个婆子,看不见其他的人。
过了一个月亮门,从回廊中转了个弯儿,婆子将他们带进了一个院子。
如此偷偷摸摸,是让下人们都回避了?
宋青婷如此想着,就听见前面婆子冷笑道,“请进吧。”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气氛显得有些压抑,中间坐着的少妇人二十来岁,气质雍容,面色平和,一双眼睛却没有丝毫温度。这不是她的舅母吴氏。
“说吧,谁给你们的胆子。”一声呵斥响起。
宋青婷刚站住,抬起头来,发现说话的并不是坐着的妇人,而是她旁边站着的大丫鬟,瞧那装扮,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富贵的样子。
她眨了下眼睛,压下心中的怒气,安慰自己又为岳家开脱,此时此刻自己必定是陌生人,随后低声道:“什么胆子?”
“嘿,没想到是个嘴硬胆大的。你们来此寻亲人,不是受人指使?是自己做主的?”
这话有意思,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上门的骗子了。
“这和指使不指使有何关系?若是不认,我们走就是了。”就算是上门认亲,她也从未想过要低声下气。她不能丢父亲、母亲的脸。
“走?”丫鬟冷笑一声,看了看妇人,继而说道:“别装蒜了。也不撒泡尿照照,瞧瞧自己什么样子,也配和我家主子沾亲带故。我告诉你们,今日必须说清楚了,省得日后不安生。”
宋青婷凝眉,双眼瞪了过去。
她还什么话都没说呢,就让人给定下了罪名,还是一个下人。他们姐弟二人,连个下人都不如吗?
难怪母亲当初不愿回来!
这门亲,还真是不能认啊。
丫鬟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种表情。
正在她准备走的时候,妇人说话了,“好好说话,着什么急。你们到底为何登门?”前面一句是对丫鬟说的,后面一句是问她。
这才开始正经说话。这妇人,不会是她的舅母,可是盘了妇人头,或许是哪位表哥的内人。
人家都不想认他们,她又何必自己找没趣?丫鬟说的话,分明是这妇人想要丫鬟说的,如今又来装大度。
什么舅母,表哥,却连见他们一面也不想。
宋青婷就觉得嗓子里要冒烟般难受,哑着嗓子,摸着怀里的信,一句话也没有说。
徐氏抿嘴笑了,“不管是不是误会,既然进门来,想来也是走投无路。我家那位姑奶奶早就死了,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就想来……罢了罢了,都是可怜人,我这里还有些体己银子,赏给你们一些。”
宋青婷猛然抬起头来,双手握成了拳头,许多想法冒了出来,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心痛难耐,她半天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什么时候死的?”声音里那一丝希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难道他们知道母亲的下落?
她的表现,在徐氏眼里,分明就是胆怯,心中讥讽,面上不动声色,“当年出事的时候就死了……”说着还拿帕子捂了一下眼睛假装伤心,“好多年了。”
不对,她娘当年出事的时候并没有死!还生下了她和弟弟,娘死了也才四年而已。
宋青婷眼中的光芒,终于暗淡下去。她还是太稚嫩了。上门认亲,没有喜相迎,没有痛哭相认,只有奚落讽刺,该见面的没见到,该拿出手的信没机会拿,她甚至没有机会开口。
对方咄咄逼人,尚未见面就认定他们是骗子,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是认定了他们是骗子?还是,不管是不是骗子,都不打算认下?
恐怕是后者啊。
否则,为何一句话不问,是不是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也不问一句。
给点银子,是为了封住他们的口。
想起娘亲的不易,想起娘亲书信中对家的思念和挣扎,宋青婷眼睛模糊了。为她娘不值!若非思家太甚,母亲的病情也不会那般重。
娘,你泉下有知,该有多伤心啊。
宋青婷身子发动,脸色苍白,颤颤巍巍,一幅要昏过去的样子。
一直跟在身后的宋青云,察觉到她的不对,握住了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虽然依旧呆板,却流露出担忧。
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暖意,宋青婷回过神儿来,将眼中的泪逼回去,回握了一下弟弟的手,抬头说道:“不必了,既然是误会,那就打扰了。银子我不要,你们自己留着花吧。”
丫鬟手里拿着一锭银子,举在半空中,听见她说不要,收回去也不是,送出去也不是,颇有些尴尬。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不要银子。
找上门来,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告辞。”宋青婷不愿多留,摆了摆手,便往外走。
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个背影,徐氏眼睛眯了起来,是骗子的手段高明了,还是她的错觉,总觉得……
看着那两个背影,她心中惶惶,十分不安。
不管了,还是尽快去和婆婆说一声吧。
宋青婷发现自己出来以后,周围行走的丫鬟婆子多了起来,看向他们的目光多有鄙夷。
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声:“瞧着细皮嫩肉的,还有点书生气,竟然是骗子!”
“呵呵,不如好好弄点正经营生才好。”
“是啊,真是让人瞧不起。”
“有手有脚,竟然干这种勾当。要是我啊,一头撞死得了。”
“嘿,你可不能死,你做饭的手艺可是顶尖的,太太小姐们可都爱吃你做的饭菜。”
“这行骗的确容易,来银子快呗!哪像咱们,一天天累死累活就拿那点月例。”
“月例怎么了,好歹咱们是自己辛苦赚来的。”
这些话越说越难听。
从头到尾都像是对方安排的一出戏,等着她跳进来。来的时候没人,走的时候围着骂,连厨娘都弄来了,这分明是故意的。
她做了准备,会被怀疑询问,岳家不认,没想到面儿都见不到,还会被岳家的下人欺辱。
看来,他们真当母亲已经死了。
“哟,我看后面跟着的这个,像是个痴傻的!想要讨可怜?不止是骗子,还是乞丐哟!”
宋青婷停下了脚步,猛地盯住了那个说她弟弟的婆子,然后又扫了一遍院子里看热闹的,说道:“希望你们的儿女父母、兄弟姐妹,不要哪天出了意外分开!等到来相认的时候,被人当成了骗子!祖宗们泉下有知,怕是要气得再死一回。”一句话,交代了全家,还牵涉到了祖宗。不但骂了这些嘴碎的,连带着岳家一起骂了。
她不管这些,她就是要说。
今日岳家如何对待他们姐弟二人,她不会忘!
她说完这话,也不听那些丫鬟婆子气急败坏的骂,拽着弟弟就出了后门。
等到离岳家远了,宋青婷才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呆愣的弟弟,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进京一路上再苦再累,她一个女子,从没掉过一滴眼泪,此时此刻泪水汹涌,便怎么也停不住了,像是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娘!”宋青婷低低喊了一声,压抑、哀伤、无助……
她接下来要怎么办?
宋青云见她这个样子,慌了,不停地给她擦眼泪,用袖子往她脸上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