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苏宁儿的心却依旧阴沉无比。
家里的生意突然满是伤疤,她有一阵恍惚,此事不是吕均之做的,他不会这般绝情。
家里的银子都推出去打点了,可是生意依旧每况愈下。不止是一个店出了问题,好多地方都出了问题。
苏宁儿强撑着一口气,掀开帘子走近门。
岳蕊茗红着眼睛,正在看着她,“苏姐姐,咱们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苏宁儿又是一阵恍惚,别的事她已经顾不得了,“你找我何事?”赶紧说,她没功夫耗在这里。
岳蕊茗抽搭一下鼻子,“我娘不带我出门了,说丢不起那个人。”算计宋青婷的事情败露了,都传到了吴氏的耳朵里。
苏宁儿突然一阵无力感,“我也没办法,你还是好好回家带着吧,没事别出来了。放心,等过段日子,自然就没事了。”
岳蕊茗摇摇头,“真的吗?”
“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苏宁儿逃似地从房间里快步出来,呼吸才重新顺畅起来,她眯起眼睛,“老爷回来了吗?”
旁边丫鬟脆生生回答:“回来了,正在书房。”
苏宁儿脚步匆匆走向书房。
打开房门,就看见苏老爷脸上皱纹下垂,仿佛老了十岁。岳蕊茗走上前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爹。”
苏老爷看着她,半晌才道:“事到如今,我们被逼到了角落。”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是女儿错了。”苏宁儿跪下,“都是苏宁儿惹祸。”
背后有吕均之的手笔,父女俩都知道。
苏老爷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你是错了,错在事情办的不够周密,端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使手段没有错,错的是输了。成王败寇,便是如此。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苏老爷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你知道父亲刚刚碰到谁了?”
苏宁儿摇头。
苏老爷站起来背过身去,“崔老爷。”
苏宁儿身子抖了抖,“崔照得?”
“不知是谁在他跟前提起的你,他……想要娶你。”
苏宁儿浑身发冷,桂花斋高来丰的脸冒了出来,“爹,崔照得,五十多了。”
苏老爷声音低下来,“可他是丽贵妃的亲哥哥。咱家……如今的情形……”
苏宁儿站起来,“爹,女儿还有办法,事情还有余地。”她愿意去求吕均之,愿意去给宋青婷赔礼道歉。
不知过了多久,苏老爷终于摇摇头,“那便再过几日再说吧。”
……
花浓出门去倒泔水,就在门外看见一个人愣愣地站着,吓了她一跳。
“是人是鬼?”
苏宁儿将兜帽摘下,露出惨白的一张脸来。
“苏姑娘?”花浓眉头皱起,“苏姑娘怎么来这儿了?还想害人吗?”
苏宁儿低下头,从未有过的卑微,“我想见一见你家姑娘,还请你通报一声。”
“真不要脸!”花浓气不打一处来,可此事她也不敢慢着,一脸不快地去了宋青婷的屋子里。
宋青婷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件事后苏宁儿还会出现。
“小姐,不要见她,见她就来气。对她那么好,平日里又是一副好姐妹的样子,却设局陷害你。她那心肠一定是黑的!难怪她家最近不少风言风语,让奴婢看啊,都是报应!报应!”
谁欺负了小姐,谁就要倒大霉!
“还是见见吧。”她沉吟道。
花浓不高兴,却不敢忤逆。
宋青婷是在院子里见的苏宁儿,没有进屋。她坐着,苏宁儿却不肯非要站着。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来,是有一件事求你。”苏宁儿声音低沉沙哑,说出这句话来仿佛在凌虐她自己。
“我没什么能帮你的。”她皱起眉来。
苏宁儿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我去找吕均之,他避而不见!我找了好几日,不分昼夜,他却一直躲着我。”
宋青婷抬起头来,“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苏宁儿凄惨一笑,“我有今日,全是因为低估了你。”低估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只要你肯原谅我,他才会放过我家。”都到了这个时候,没什么不能直说了。
宋青婷摇摇头,有些冷漠地看着她,“苏宁儿,我想问你一句,你当初接近我时,便是存了害我的心思,是不是?”
苏宁儿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一开始就是好奇,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后来才有的别的念头。我没想把你怎么样,就是想要你离开京城。”
宋青婷笑了,笑得有些癫,“没想把我怎么样……你知道我什么也没有,如今只有这家铺子。你那么聪明,心里应该清楚,把我赶出京城意味着什么,是死。”
“怎么会死?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也能重新来过。”苏宁儿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她。
“拿什么重新来过?”因为诊金,她现在身无分文,离开这个铺子,没有了收入,便是等死了。就连重新开店的租金她都拿不出来。这些事,她不曾隐瞒,和苏宁儿这位“手帕交”透露过。更何况,她不能离京,苏宁儿也是知道的。
苏宁儿跪下来,气焰突然被她收起来,“是我的错!我认错认罚,但是请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宋青婷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你当日行事,可想过我的家人?”
“我可以赔偿你,你说多少银子都可以。就算现在给不起,以后慢慢给你。”苏宁儿仰起头来,眼睛里闪着泪光。她是真的怕,她不要嫁给崔照得,那老头子好色的名声在外,光妾室就十来个,家里的丫鬟全都被他沾过身。
“你还是走吧。”
苏宁儿想来想去,想到如果自己是宋青婷怕是也不会答应的。
“我只想见吕均之一面。”相识那么久,她不信他那么狠心,说不定他会帮她,“如果你看见他,能不能跟他说一声我在找他?”
花浓听不下去了,“不要脸!当日陷害我家小姐,是不是就因为吃味儿?你这女子不仅心肠恨,还脸皮厚!”花浓忍不住上前推了苏宁儿一把。
苏宁儿踉跄倒地,过了一会儿才往外走。
苏宁儿刚走没多会儿,吕均之就来了。
“苏宁儿刚才来了。”宋青婷不由说道。
吕均之轻轻摇头,“她来做什么?”
“让我原谅她,还说要见你。”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家的绸缎坊出事,是你参与的?”
吕均之并不瞒她,“的确有我的痕迹,但是这两日……”他看过去,“这两日,有别人也掺和进来了。”
宋青婷有些惊讶,“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吗?
吕均之摇头,“一开始,虽然是我想给他们个教训,可是到了现在这一步,是因为有别的风声传出来。”
“何事?”
吕均之坐到了她的身边去,手肘撑着小几,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织造局的案子。”
织造局,苏家的锦缎……
吕均之的声音再次传来,“案子牵涉甚广,但是最终卡在了……”他伸出三个手指。
“三品?”宋青婷倒吸一口冷气,“上面还有?”
吕均之冷笑一声,“何止上面,宫里都有牵涉。”他见她有些发呆,不由好笑,不愿跟她多说那些龌龊事,将话题拉回来,“苏家栽在里面了,定会严惩。所以,那些得到信儿的,开始瓜分了。”瓜分什么?自然是苏家的财富。
宋青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那你要尽快撤出来。不要被牵连了。咱们斗不过那些权势。”
吕均之心中一动,目光仿佛浸了蜜般柔软甜腻,“你担心我。”
她无奈,轻轻推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放心,我没事。”吕均之心里甜滋滋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来,抓住了她缩回去的手,似是安慰她,“苏家早晚有这一天,上面盯着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怪,只能怪他们胆子太大,下面百姓层层剥削,上面官僚级级贪污,苏家脱不了干系。
……
苏宁儿失魂落魄,身上衣裳早就脏了,满是灰尘。她向来高雅白洁犹如一朵白莲花,何时这般狼狈过?可是她顾不得了。
在家门口,却又碰见了岳蕊茗,拉着她让她想办法。
她很不耐烦,将岳蕊茗推倒在地,“要怪,就怪你自己,想要害人却没脑子,活该如今这场地步。”苏宁儿看着她,就像是看见了自己,突然之间惧怕起来,踉踉跄跄冲进了家门。
岳蕊茗像是被吓到了,回家后关了自己好多天。
岳蕊茗突然有一天就听家里丫鬟们议论,说曾经显赫一时的苏宁儿苏姑娘被一顶小轿子抬进了崔府!
“说是正妻,可这待遇可跟妾没什么区别。”一个婆子懒懒地说道。
旁边一个丫鬟,撇了撇嘴,“能要就不错了!苏家犯了那么大的事儿,谁还敢沾惹?也就崔府有这个本事。”
婆子笑:“说起来,这苏宁儿能有这个归宿已然很好了,罪名下来,就算不死也是送入官妓,从此下九流。让我说,这苏宁儿早就勾了崔府那位爷的魂儿,非要弄到手不可,不然谁敢收用?何况还是正妻!这为了美人,可真是什么都敢做了。”
丫鬟点头:“应该是贵妃娘娘给说情了。苏家抄家问斩,苏宁儿和她弟弟的性命却留下来了。”好歹没有全死,留下人了。
岳蕊茗兔死狐悲,害怕起来。嫁给那好色的糟老头子,还成了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