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会试的第三场,也就是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了。
考生们离开考场,有的三两成群聚在一起,谈论考试的内容,有的则是聚在一起谈论一会儿去哪里放松,宋青云提着书袋,拒绝了好几个朋友的招呼,决定回家去。
三年的时间,他身材更加高大,面目也有了一些变化,似乎比之前成熟了不少,目光也更沉静了,偶尔闪过智慧的光。
宁桐跑上来,接过他手里的书袋,“少爷,累不累?”并不问考得如何。
吕均之这两年参加考试,童试考了第二,乡试考了第一,平时在学院里也是名列前茅,按照龙院长的说法他中进士是没问题的。这就是个定心丸。
所以宁桐不问考得怎么样,只问他累不累。
“还好。姐姐一定等急了,咱们快点回去吧。”
早春时节,空气中还是有些冷的,半路上下起了小雨,小雨稀稀拉拉、细如毛发,增添了几样别样的滋味,却对街上的人起不到什么影响,只感到神清气爽。
宋青云踏着落在地面上的小雨,小跑着回了家,在家门口碰见了个人。
吕均之撑着油纸伞,站在院门口。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宋青云笑了笑,“怎么不进去?”
吕均之道:“刚到而已。盘算着你差不多该回来了,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两人说着往里走,吕均之走得比较慢,问他:“这三场考试,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吕均之向来对宋青云的学业比较关注,每次他考试,吕均之总会来看他,甚至询问几句,今日来了不奇怪,但说着的话有些古怪。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他并没有察觉到考场上有什么问题。
吕均之压低了声音,步伐更慢了,“有没有科考舞弊的?”
宋青云摆手道:“每年都有,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当场抓出去几个,以后怕是再无参加科考的希望了。”
“我不是说的这个。”吕均之顿了顿,干脆停下来,看着他,“没有被抓到的呢?”
考试作弊,没有被抓到。
宋青云也停了下来,目露疑惑,知道吕均之不是和他开玩笑,“我没注意那么多。”
既然吕均之说到这么详细,那一定不是在说作弊没被抓住的某个幸运的家伙。
“怎么,有风声吗?”宋青云嗓子有些发干,刚刚考试回来正是最放松的时候,此刻却让他比入考场前还紧张,如果真的出现科考舞弊案……
“你们两个,怎么站在雨里说话?”宋青婷看到两人站在院子里说话,不由关心道:“春捂秋冻,这天还没暖和起来的,小心着凉。进屋里说话。”
宋青婷穿了黄底绣百合对襟褂子,下面是白底绣栀子花百褶裙,头发挽起,上面插着玉簪,耳朵上是两串米粒大珍珠耳环,手腕上带着个细细的柳枝儿样式金镯子。她已经不是当年落魄进京的女子,而是个小有家产的女当家。
等三人都坐下,上了热茶,吕均之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刚才正和青云谈论此次科考的事情,我怀疑这次科考有舞弊。”吕均之对她解释了一句,才继续说:“我也是从别处得到的消息,是真是假还不得而知。”
此话一说完,三人都沉默下来。科考舞弊案,只要揪出来就不是小事。
“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够有所准备,说不定根本不会有事。”吕均之说道。
不知道吕均之这些消息从哪里得来的,宋青云不干掉以轻心,一直等到放榜的那一天。
不用说所有的学子,都在京城内等待着放榜的这一天,有派了人去榜单前挤着去看的,也有正主在家里等着的。
宋青云在家里等着,外面街上报名次的差人已经过去了六七波,却没有一个停在了他家。
全家人,最不在意科考结果的就是宋青婷,她还在和宋青云说笑:“不管咱们考不考的中都没关系。不过,看这阵势,舞弊案应该是没有的。”不然怎么会放榜?
宋青云点头,“但愿如此。”如果真的出现那种事,天下学子都要寒心。
话音刚落,门外的马蹄声似是停在了家门前,“报喜了!宋青云高中会试十七名!”
中了!
宋青云忙放下手中的干果,走出去,又是道谢又是打赏,将早就准备好的赏钱送出去,等报信的差人走了,又散了一波财给花浓等人。
“太好了,等殿试过后,少爷就是进士老爷,可以为官了!”安梧得了赏钱,高呼一声,上下喜气盈盈。
唯独宁桐有些不对劲,嘀嘀咕咕道:“不该啊,就算不是前三甲,少爷怎么也该进入前十甲。”
宋青云心里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要为宋青婷拼前程,就想要更好的名次。
事已至此,他说道:“会试乃是云集了天下所有志士,都是层层选拔上来的,说起来怕是谁也比谁强不了多少。你要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宁桐还是不甘心,嘀咕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花浓笑着打趣他,“怎么,你还看不上了?要是传出去,指不定要说咱们家太孤傲了些。”
“我在外面自然半句不会提。”宁桐瞪着眼睛,过去敲了花浓的头一下。
会试过后,便是殿试了。谁知道次日下午传来消息,此次会试有考官帮助考生作弊,事情的起因说起来也很有趣,是从隔壁那条街上的客栈传出来的。
因为临近科考,学子进京考试,不少客栈都满了,隔壁哪条街上的客栈便是如此,而且住下的客人大多都是此次的考生。
问题就出在这些考生住在一起。
会试前后三场,从二月初九考道二月十五,住在一起的学子必定会聚在一起聊天,这学问的高低很容易就在聊天中泄露出来。其中有一名学子姓张名云福,第一次和别人聊天就漏了底,别说出口成章,就连一些基本的东西都知道的不清楚。
然而,今日报榜的差人去了客栈,直点张云福的名字,中了!名次还不低,竟然是第九名!
客栈当时就炸了锅!有人还理智一些,让张云福写出考卷,可张云福就是不写,其实他根本写不出来。
这只是个火折子,点开了引子,引出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让人不得不怀疑,随后被言官一道折子直达天庭,送到了皇帝陛下的案前。
皇帝震怒,直接任命锦衣卫彻查!
……
崔府。
崔照得坐在上首,脸色很难看。崔照得今年五十有六,黑发与白发夹杂,脸上皱纹比同龄人深,嘴角向下撇,一脸苦相。他有五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是他四十岁才得的,一直宝贝疙瘩地宠着。
可这个儿子如今跪在他的面前,哭得凄凄惨惨,“爹,您这次可一定要救孩儿啊。”
崔照得阴沉着一张脸,半天没有说话。
门外小厮说了一句,“老爷,苏夫人来了。”
崔照得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嗯了一声道:“让她进来吧。”
苏宁儿端着两碟小菜,两碗燕窝粥,从门外走进来,一看这里面的情况,叹息了一声,连忙将托盘放下,要去将崔固扶起来。
苏宁儿,嫁给崔照得三年多,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女,而是一个成熟的夫人,头发梳的是妇人头,穿金戴银,却没有了当初的机灵鲜活。
苏宁儿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崔固仿佛见了靠山,“苏娘,您劝劝父亲,让他去找晟王,只有晟王能救我了。”
“你别管他!”崔照得看似含怒地说道,“什么事都要去找晟王,你想牵连他不成?”崔照得还没有太傻,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让晟王成为储君,那才是他们崔家以后的依靠。
什么科举!考不考的有什么意思?
他没想到,这小子失心疯,竟然去参加科举,还与舞弊案有牵连。
苏宁儿笑着将崔固扶起来坐下,这才过去走到崔照得身边,为他按摩肩膀,“你们都消气,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也没用,就像老爷说的,这些事能算什么?最多不过日后不能参加科举,可没有到大动干戈的地步。都消消气,然后把燕窝粥喝了。”
她三言两语,说的温柔动听,崔固听了没之前那么着急了,崔照得也缓了一口气。
崔照得拍了拍她的手,“还是你懂事。”
苏宁儿笑容越发灿烂,却怎么看怎么别扭,也就是崔府上下没见过她之前的样子,不觉得别扭,还觉得顺眼。
苏宁儿娶进来是做妻子的,虽然嫁进来时不光彩,没有八抬大轿,到底是正妻,三年多辛苦钻研,终于熬到了今日的地步,虽然下人们喊她夫人的时候前面要加个苏,虽然崔固叫她娘时也加了姓氏,但她终究是夫人是娘,他们谁都不再轻视她。
就连崔照得,许多事也会听她的意思。
她伺候着父子俩把粥喝了,气氛缓和了不少。
崔固毕竟是宠着养大,崔照得虽然生气却根本没吓住他,他说道:“爹,这件事你可要给孩儿做主,作弊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若是我被揪出来,不但咱家没脸,说不定就连晟王殿下都要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