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茅草,旧院子,破门板,脏门槛,如此破旧不堪的地方,住在这里的必然也只有穷酸破落的烂门户。
“这么丑的丫头,你还想找老娘要一两银子?”本就细尖的嗓音陡然升高,屋顶怕是都要被她的声音喇破一道口子。
此刻屋中最显眼的是个婆子,腰身粗犷,皮肤暗黄,却偏偏穿了一件脆生的玫红色襦裙,头上斜簪着一朵更惹眼的水绿绢花。
“呸!人心不足蛇吞象,想钱想疯了!”婆子转身就要走,一个穿着破烂的瘦小男人,赶紧上去想要拦住她。
这时,婆子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站了出来,向男人摇晃了下紧实的拳头。
男人快要抓到婆子衣角的手,赶紧缩了回去。
“田妈妈您留步,听我说,这丫头虽然丑,但吃得下去苦,力气还大。”男人卑躬屈膝,将自己弯成了一只虾子,谄媚地笑着说道。
男人身上虽然破旧,但穿的却并非是农民穿的短打,而是长衫。
随着男人的动作,一个又瘦又黑的小丫头被推到了婆子面前。小丫头身上穿着一件又肥又大不合身的衣衫,为了合身一些,腰间扎了粗糙的布条。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有几分呆傻,却又好似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
田婆子,街里香坊有名的牙婆。旁边站着的那两个,她的儿子们,也是做人口生意的。她们家世世代代都是人口贩子。一直平安顺遂。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
田婆子扫了丫头一眼,略停下脚步。
“我儿媳妇肚子里刚有了娃,罢了,我就做回好事,姜秀才,如果你乐意,二十铜板,我带走她。”田婆子戴着金镯子的胖手指朝男人比了比。
姜秀才,烂门户,十里八街有名的败家子。
姜家也曾是个书香门第,姜老先生广结善缘,发粥济贫,姜老夫人更是心地善良,诵经念佛。姜家小子风流倜傥,姜家儿媳美貌贤惠。当时,无论谁提到姜家,无一不是赞不绝口。
只是好景不长,姜老先生和姜老夫人相继离世,姜秀才出了孝期没半年,媳妇怀有身孕,本该是和乐美事,却不想他竟然染上了恶习——赌。很快,他便将家产输了个精光,怀着孕的妻子又急又气,血崩早产去世。好端端的一个家,却成了如今的模样。
“才二十铜板……”男人搓着下巴,看他如此,田婆子转身便走,男人连忙着急说道,“行!我卖!二十就二十。”
田婆子已经走到了屋外,听到男人的话,她也没动,就站在那里,从袖子里摸出了二十个铜板。
看到铜板,男人两眼放光,拽着丫头屁颠颠地小跑过去,走到田婆子面前,弯着腰,乐呵呵地接着从田婆子手里落下的铜板。
“跟我走。”田婆子拉起了丫头,带着她离开。
这丫头仍然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田婆子拉着,她就跟着。只是她一直回头看着男人,即使看不见男人了,看不见茅草屋,甚至连村子都看不到了,她仍旧还是回头看着。
“娘,咱这怎么做好事了?给赌鬼钱让他赌,这算哪门子做好事?”离得远了,田婆子的儿子才问道。
“呸!谁说我是为那穷秀才做好事了!他也配!我做的,是这个丫头的好事。我买了她,无论是把她卖给醉春楼,还是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甚至是为奴为婢,都给了她一条活路,总比跟着那个赌鬼强。”
姜家是最后一家,到了村口,马车已经停在了外边。马车上坐着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孩子,或嚎啕或抽泣,无一不是流着泪。
对于这样的场面,田婆子和她的儿子早已经司空见惯,把丫头塞进车里,直接驾马车离开了。
这两年,天灾人祸,大旱大涝,别说是农村卖儿女,就是城里的卖儿女的也颇多。卖得是多,但买的也多。
田婆子这几年越做越大,收了五百多男娃女娃,直接去了城里,卖了人口,挣了一大笔银子。
可偏偏就是有卖不出去的,便是田婆子突发善心,做好事的那个丫头。她相貌丑陋,大户人家看不上她;又黑又瘦,仿佛风一吹就能折了似的,来挑童养媳的,也看不上她。就算是个添头,也没人要她这样的,身材干瘪,骨瘦如柴,怕动作大了再折了,没弄两下再死了,平添晦气。
返程坐的是船,所有的娃子都卖出去了,却只有姜家的这个丫头人人嫌弃,没人要。怎么就买了这个赔钱货了呢?
田婆子越想越气,顺手抄起一根棍子,气冲冲地去了舱底,一脚踢翻了丫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当初老婆子我就不该发善心,现在却砸手里了!你个赖皮子是要讹上我啊!”
可怜姜家丫头几天没吃一顿饭,只靠着舱底渗进来的水喝个水饱,被这一番折腾,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田婆子打得浑身是汗,喘着气走了上去,找到大儿子,说:“你去把那个该死的小畜生给我扔到江里去,省得烂在舱底,臭死个人。”
“我这就去。”
噗通一声,姜家丫头被扔进了江里,扔完了人,田婆子的大儿子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回了舱里。
不知道是不是被江水激得,姜丫头缓缓睁开了眼睛,本能地挥动着瘦小的胳膊在冰冷的江水中奋力挣扎。可她实在是太弱了,一个浪头拍过来,她便又昏迷了过去。
瘦瘦小小的身体随着波浪起起落落,上上下下,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一条大船乘浪而至,船上的人忽然指着姜家丫头的方向喊了一声:“这里有人!”
被人捞起的时候,小丫头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便没了意识。
昏迷的时候她又冷又饿,可现在虽然还是饿,但是身体却不冷了,还比之前暖和多了。
睁开眼,小丫头便看到一个极美的青色床幔,还盖着一床又暖又软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