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苍兰点燃了火烛,又将这信笺放到火烛上燃尽。
这种东西是存留不得的。那可是数十万金银娶进来的白家小姐,可是关系着两方百姓平安的重要人物,无论如何都不能公然得罪了。
却说二郎从听雨轩回去时,薛湛正在他自个儿的书房里用餐。
这是他单独的别苑,是从前为了方便入学堂,在家中私塾旁边拾掇出来的一个,供他午间休憩之用。
这会儿他却不愿待在那新娘所在的百合苑,是以才躲到了这儿。
望着自己吃着四菜一汤,显得孤独之极的薛湛,二郎想说什么,可终究将话语给吞咽了回去。
早间用餐时,白夫人所叫人准备的都是一些再精致奢华不过的饭菜,且一下就摆满了一大桌子,以为会讨得薛湛的喜欢呢。
可她却不知,薛湛最讨厌的便是奢华浪费,尤其在军中历练时,更加鄙夷起这种贵族的奢靡。
且这些饭菜虽多,却各个都不是他所喜欢的,就不如从前姜苍兰给他每每所预备的那些轻便小菜,全都对着他的胃口,一吃便是横扫而空……
大概此时,薛湛所思所想的便是那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吧?
原本薛湛大可以在外头消磨时光,可薛子轩已然“善解人意”地准了他半月的假期,且明确地表示,不许他在期间去到别处,只管与那新娘子多多磨合,培养感情。
是以薛湛虽然这会儿在外头吃午餐,可夜间的时候,还得回去。
毕竟这顿饭还是二郎过去灶房里,以自己肚子饿了为由取来的,若是接二连三的有这事儿,不仅灶房的人生疑,恐怕还会惊动到薛子轩。
老夫人还在气闷中,对这白家娘子的观感不佳,是以也懒得理会她的事。是以薛子轩只得亲自把关,好督促着薛湛待白家娘子好些再好些,也顺带着安抚了远在江州的白家人。
薛湛左思右想,还是不得不在晚膳的时候不情不愿地回去了百合苑。
白夫人白芊芊还在因薛湛而不住地伤感着。
昨夜他对她所说的话还犹自缭绕在耳畔,如同锋利的针芒刺痛着她的耳膜,撕扯着她那颗脆弱不堪一击的心。
原本她还在满脸娇羞,春心荡漾地等他挑开她的盖头呢,不想他不仅没有挑她的盖头,还不咸不淡地在距离她极远的地儿说道,他已有心仪之人,便是现下他的妾室,他不肯负她,发誓总有一日要迎娶她成为自己的正室夫人,是以还望她白芊芊能够暂且忍耐,等他可以作主时自也会为她寻到更好的出路……
这些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到了白芊芊的身上,使她浑身如坠冰窟一般的冰冷。
羞辱感如同潮水般向她兜头袭来,淹没了她,使她几乎透不过气。
她从小被祖父母如视珍宝似的捧在手心里,只有被人仰慕与尊崇的份儿,哪里有人敢说她的半个不是,违逆她的半点心意?更没有人敢大着胆子公然羞辱她!
可是这会儿,她所嫁给的这个“夫君”,却实实在在地用满含着羞辱的长剑,扎在了她的心口上!
她气忿之极,一把掀开了盖头,便要对着这个可鄙之人横加指责,一通呵斥!
可当她看清楚眼前的人时,整个人都呆住,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生生吞咽了回去。
原本她以为薛湛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定是与其他的武将差不离的莽汉罢了。
可在他在她楼前轻易对答出她绞尽脑汁想出的三道艰涩难对的对子时,她便彻底改变了先前的偏见。
薛湛的文武双全,旁人口中的他的俊逸风流,气宇轩昂,无不使她在未曾见到他时,便已然倾心。
可那也不过是虚无不实的妄想,毕竟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此时被其公然羞辱,她头一个反应便是如同呵斥底下人那般,对他的无礼以示威严。
但薛湛的出类拔萃的气度,还有那让人惊作天人的鬼斧神工的面孔,无不使她在看到他的头一眼,便深深地被吸引,乃至于沉沦其中……
因这沉沦,她便无论如何硬气不起来了,反而梨花带雨一字一顿地道:“夫君,你我洞房花烛夜,你却对我抛下这无异于休书的话,就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
身为白家小姐的傲气,使她在他的面前无法哭出来,可那愠怒却是真真切切地写在她纯洁无暇的脸上,还有那双描画了青黛如同远山的凤眸里。
面对着她的严词质问,薛湛只觉羞愧难当。
他明白,白芊芊也是这场联姻中的牺牲品,她是无辜的。
他如此待她,无异于剥夺了她半生的秀丽年华,使她许多年都不得不生活在这场虚假姻缘的阴影之下,郁郁不得欢喜……
可这念头闪过的瞬间,他又不由地记起了姜苍兰。
若说这白芊芊可怜,那么姜苍兰难道就不可怜吗?
她曾经为他付出这么许多,最终却只能落得个妾室的名号,且要一辈子活在正室夫人的掌控里……一想到她即将要承受的委屈,他便凭空生出一抹气堵。
既然两方无法融合,事情无从圆满,他便惟有斩断一边留下另一边罢了。
而他所偏袒的,永远是他真正心仪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他坚定了语气,继续垂眼恭敬地道:“白小姐,并非在下冷酷无情,实在是情势逼迫得在下不得不如此。不管小姐你是否同意,这事儿在我这儿算是定下了,还望白小姐珍重。”
说着,他便背对着她,在那远处的圆桌旁坐下,伏案作势睡了过去。
这洞房外有薛子轩的人在把守着,他不得不一整夜都待在这儿。
白芊芊望着那冰冷的背影,只觉得心如死灰,很有想要哭号着出去寻她的陪嫁嬷嬷的冲动。
可她到底紧紧抓住了那纤滑细软的床褥,愣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发作。
她的前来,何尝不是为了安她祖父母的心?
她父母早逝,从小便只有祖父母形同父母一般地照料着她与几位姐弟,是以对她来说,至亲至爱的人便是白公夫妇。
临出嫁前,两位老人对她寄予了厚望,只愿她能在国公府里享受一辈子的荣华与尊崇,令得万人景仰,众人称羡,也算是给他们白家长了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