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嚷的人群带着骂骂咧咧的嘟哝声如退潮一般,离开了这间名字叫做“红”的酒吧,坐在吧台角落里的一个面白无须的秃顶男人对着地上恨恨地吐了一口浓痰,有气无力的抬起右手在身旁的开关上按了一下,明晃晃的大灯亮起,照亮了酒吧内的一片狼藉,打碎的杯子和酒瓶,散落在其间的残羹冷炙,甚至还有一滩颜色极其令人恶心的液体,也许是从哪个喝多了的家伙胃里面吐出来的。八■一?中文●?网■这对于他而言真的是一种灾难。
“人都死到哪里去啦?都给我滚出来!”秃顶男人用力拍着橡木做成的吧台,上面硕果仅存的几只酒杯随着吧台的震动摇摇晃晃,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随着这声怒吼,穿着红色马甲的服务生们这才慢悠悠地从酒吧的各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他们经历这种事情也都不是一回两回了,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不管大堂里乱成什么样子,他们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合适的去处避开那些漫天飞舞的酒瓶和刀叉,好在这些狂热的球迷们一般只是会砸砸东西,并没有失去理智到见谁打谁的地步,不过这时如果是碰巧撞到某位彪形大汉的肚子或者是踩到了某位黑叔叔的脚,那可就是自找的了,因此最正确的选择仍然是——钻到桌子下面。
“快些给我收拾,你们这些没卵蛋的孬种。”秃顶男人一边喷着脏话,一边有些费力地从吧台里面挪出他那又胖又笨的身子,每走一步,那圆滚滚的肚子就会跟着一颤。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跑到吧台最里面躲着的……”
“还敢顶嘴!踹死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秃顶的胖男人气喘吁吁地挺着肚子,抬起他那大象般粗的大腿,冲着服务生们撅起的屁股一个接着一个地踹去,虽然嘴上骂得凶,但脚下并没有使出多大的力气,对于刚才酒吧里面生的事情,作为老板的他更是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
“我踹……嗯?”当秃顶的胖老板的大脚即将落到他的下一个目标上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他有些诧异的现,距离他的鞋底只有三公分的这个屁股并不属于他店里的任何一个员工,“小子,你是谁?”
“尼格罗,尼格罗-斯卡布莱曼。”尼格罗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而是继续背对着秃顶的胖老板轻声道,“我来自——费城。”
顿时有几道不太友好的目光盯在了尼格罗有些瘦弱的后背上,虽然酒吧的服务生们不过是球迷们的酒后泄愤所殃及的池鱼,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集体揍他一顿出出气,更何况这小子貌似还很好欺负的样子。n∈八n∈一n∈中n∈文,
“我爷爷也是费城人。”秃顶胖老板摸摸脑门上硕果仅存的头,在米国,像他这种年龄的男性同胞中的绝大多数在头上都不太富裕,特别是像他这样胖的,更是容易中枪。
盯在尼格罗后背上的目光转向了老板,而目光中所包含的意思也从威胁变成了诧异,不过很快有些机灵的服务生便读懂了老板的意思,老板的爷爷是哪里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他在,他们就别想动眼前的这个小子一根汗毛。
“真他妈的活见鬼……”又有人嘟哝道。
“谁他妈在说话?谁?”秃顶胖老板的眼睛一横,顿时王八之气爆,几个本来想要跳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一顿再说的服务生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半点声音。
“叫尼格罗的小子,你现在可以走了。”秃顶胖老板眯缝着眼睛盯着仍是用墩布擦着地板的尼格罗,刚才的一瞬间他从这个貌似弱不禁风的男孩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有些奇怪的气息,之所以说有些奇怪,是因为他并不认为这种气息会出现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高中生身上,这让他不由得警惕起来。
“可是……对不起……”尼格罗有些尴尬地喃喃道。
“不要说那些令人作呕的废话,我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秃顶胖老板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在球场上没什么对不起,只有胜利和失败,如果你再不离开的话,我只能将你的行为理解成是胜利者的炫耀。”
“哦……好吧,谢谢老板。”尼格罗直起身子将墩布靠在离他最近的一张桌子上,转过身来向着胖老板点了点头,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逃也似的离开了。
见尼格罗的身影消失在酒吧的门口,离胖老板最近的一位服务生咳嗽了一声,然后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道:“老板,为什么……”
“不要问我为什么,”胖老板抬起手来制止了他说下去,“如果你们这几个不长眼的家伙胆敢向他出手的话,你们当中至少有一个人,要陪着他进医院。如果有谁愿意做这一个,你们可以去找他,我不会拦着你们的,但医药费你们得自己付。”
服务生们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圈,终究没有一个人有胆量站出来,这才有些愤愤不平地各忙各的去了。??八一▼中?文网.ww.?
“说了你们是孬种,你们就是孬种,还真别不信。”胖老板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摇晃着他的肚子去关店门了。
……
与此同时,在大洋彼岸的中国东北,一处农家小院里却是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2o15年的春节来得格外的晚,虽然距离大年夜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但从节气上来看已经是立春时分,连瓦片上覆盖着的冰雪也都迫不及待地开始融化,顺着房檐流淌下来,又结成一条一条的冰溜子。被厚厚的棉花帘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门前,一个脸膛黝黑满脸胡茬的汉子正手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仰着头敲打着那些冰溜子,短短的一会儿工夫,他的头上就冒起了热气,汗津津的头被冷风一吹,顿时起了一层细细的寒霜,将他的鬓角染得斑白。
“哟,姐夫还是这么勤快。”话音未落,一个风风火火的中年男子已经踏着两片清雪中间的红砖小道迈进了这间齐齐整整的小院,说起来他比那拿着竹竿敲冰的汉子也才小上一两岁,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却让他看起来年轻许多,乌黑浓密的头在阳光下闪闪亮,绝对抹了不止一层油,头下面是一张有些福的国字脸,看起来倒像是十足的干部模样。
“东子来了,快到屋里坐,等我收拾好了就来。”
胡茬汉子放下手中的竹竿,忙是让开了门,油头男子也没跟他客气,自顾自地拉开门走了进去,那中气十足的公鸭嗓又再度响了起来:“嫂子忙着呐!”
胡茬汉子笑了笑,将剩下的冰溜子一一敲完,拎起一旁的扫帚扫净了地上的冰碴,眼睛朝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都打量了一圈,这才有些心满意足地回到了那间小小的瓦房当中,中年男子早就翘着二郎腿喝着茶水在等他了。
“我说姐夫你啊就是操心的命,那么点冰溜子,化了不就完了么,还值得整这半天,我这一壶茶叶都快喝了一半了。”油头男子递过一杯茶水,胡茬汉子一把接过,咕咚咕咚地灌了进去,这才喘了口气,坐在油头男子的对面。
“化了再冻,地滑,”胡茬汉子眼睛往厨房的方向瞟了一眼,轻声道,“你姐腿不好。”
油头男子笑笑,没接茬:“今天过来没别的事,快来到年了,咱哥俩喝两个?”
“可不行,晚上我还值班呢。”胡茬汉子忙道。
“又不是说出去喝,酒菜我都买好了,嫂子正切呢。还不知道你,一干起活来就跟不要命似的,人呐,有时候得学着放松放松。”油头男子拿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水,露出一副惬意的表情,好像在说:就像我这样。
“那就整两盅,”胡茬汉子一拍大腿道,其实他并不是不好这一口,而是实在难得有这份闲心,既然今天妹夫都上门来了,他也乐得主随客便,“陈帆和小北呢?”
“娘儿俩都出门去了,说是带着孩子去看什么冰雪大世界,留我一人在家看店,咱这地方不到处都是冰是雪么,想看随便到哪片大野地里一看不就行了,要说这上过大学的就是跟咱土老帽不一样。”
“话不能这么说,男孩子多出去闯荡闯荡总是好的,”胡茬汉子信口说着,脸上的表情突然萧索起来,“就是别跟我们家那小子似的。”
“哎哟,怪我怪我,又勾起你这茬来了,你可别像上回喝多了那样抱着门框在那哭啊,我拉都拉不动你,也不知道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那么大的劲儿,我这当过兵的都不好使。”油头男子忙不迭地劝慰道。
“嘘。”胡茬汉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手指了指厨房,又随手打开了放在写字台上的“美乐”牌电视,要说这电视如今已经算是古董级的文物,不过画面还真不赖,就连里面那些不大的小人身上的号码,都看得清清楚楚。
“差点忘了,今天还有场球呢,姐夫我记得你当年也是你们厂里球队的主力来着,怎么后来就不打了。”
“厂都没了,还打啥。”胡茬汉子的表情又有些萧索起来。
“得得得,我又说错话了,待会儿我自罚一杯,”油头男子连连摆手,“不过说起来这打球,对身体还真是有好处,我也就是最近才捡起来半年,别说感觉觉都睡得比以前踏实了。”
“你整天在店里蹲着,是应该多活动活动,像我这种起五更爬半夜的,还是免了吧,再说老胳膊老腿的确实也动不起来了,这是nba吧,说起来都挺长时间没看了,谁跟谁打。”
“蓝的是76人,白的是骑士,都打到第四节了,87比89,哟,这比分咬得可真紧啊。”
“艾弗森还在76人吗?”
“早退了,不过76人最近挺猛啊,去年还东部垫底呢,今年战绩噌噌噌往上上,我最近也都没看,就听小北在那念叨来着,说76人有个老牛逼的后卫,专门打脸什么的,还是中国人,你说这中国除了姚明和易建联之外,对还有王治郅,之后也再没谁了吧,好像还是美国什么大学毕业的,今天正好看看是谁。”
随着穿蓝色球衣的队伍取得了球权,瑜伽的声音也再次兴奋起来:“现在76人控制球,迈卡威拿球过了半场,看起来他们准备继续打一个高位挡拆的战术,亨利-希姆斯提上来做球,丁为溜底线,诺尔的掩护,丁为空了!希姆斯的球给到!丁为三分!球进了!”
“好球!”油头男子兴奋地一拍巴掌,“还真是中国人哪,真jb准。”
胡茬男子睁大了眼睛,努力地瞪着那个屏幕上的人影,这台电视是他结婚那年用自己的全部积蓄从供销社抱回家来的,真的是徒手抱着走了两里多地,一直都当它像个宝贝一样,今天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电视怎么他妈的这么小。
“中国队要是真有这么个后卫可就牛逼了,姐夫你说他能回来打球不,像这样水平的,不一定能愿意回来吧,在米国挣大钱多美。”油头男子根本没有觉察到胡茬汉子表情的异常,仍是手舞足蹈地自顾自说着。
“他要是不回来的话,我就把他腿打折。”看着屏幕上终于给出的76人11号特写,胡茬汉子脸上紧绷的表情突然放松了,布满皱纹的眼眶周围渐渐泛起了红晕。
“人家不回来,你打折人家腿干嘛啊?你当你是他——”油头男子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哽在了嗓子里,他转过头来望着电视屏幕上的那个特写,突然意识到那个76人11号的五官,和他身边的这个胡茬汉子是如此的相似,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声,“爹啊!”
“就是我家小子。”丁志成努力让自己摆出一副微笑的表情,泪水,却不由自主地从他已经布满红晕的眼眶当中,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写到结尾时真的想起了小墨远在东北的老爸,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