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候府中,虽没有‘长辈的猫狗都是尊贵的’这种规矩,但如洛楚尘这般的私生女,若仔细论起还真未必有裴氏身边的得脸婆子有威严!就比如,现在马嬷嬷站在院子里,这般大声喝斥着本应是主子的洛楚尘,但跟在她身边的婆子丫鬟们,却都两眼望天,仿佛没听见一般。
甚至,若细心去看,她们的眼底深处还隐隐藏些许不屑和兴灾乐祸。
——明显是看热闹的!
“唉啊,这大娘,不是,这大姐……”刘德正本来嘴就挺笨,被马嬷嬷这么高空俯视一通之后,更是不知该说什么了。搓着手,他扯着笑脸哈腰看着马嬷嬷,大冬天的急的一脑门子汗。
到不是真怕了马嬷嬷的斥骂,他一正当年大老爷们怎么可能会惧个半老婆子,一胳膊就轮倒了……只是,以后自家姑娘还要在人家手里混呢,好不好的还得要得人的仰仗……一想到这,刘德正那腰就直不起来了!
“老身姓马。”马嬷嬷不屑的瞧了刘德正一眼,挺大老爷们,还真是没用,“尘姑娘在哪儿呢?赶紧出来,收拾收拾走吧!听老身一句劝。这做乔拿状,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坏毛病,且快些改了吧,安陵候府里可没那么多哄着她捧着她的人!”
只要一想到素来刚强的自家夫人哭的那般凄惨,马嬷嬷心里就恨得如着了火一般!她特意接了这差事,本就是为了给洛楚尘一个下马威,让她‘懂懂规矩’,从来没抱好心眼儿。如今又见洛楚尘这般拿乔,这么半天不出屋,心头更是怒火高胀。
也不说什么请不请了,干脆直接了当的当面讽刺起来。
且话说的还挺毒,拿乔做状的坏毛病?明显就是在讽刺万兰春花魁之身,做惯了代价而估的事儿,洛楚尘跟着亲娘不学好,非得让人捧着哄着,做惯那下作的花娘之态。
“唉,你个老嬷嬷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屋里头,刘婆子好不容易从一团乱中脱身,想说先出来瞧瞧状况,谁知一耳朵就听见了马嬷嬷的鄙语。
不比刘德正是个男人,这种隐晦的小话音儿,听的似懂似不懂,刘婆子老市井出身,当面骂街,背后说鬼这种事儿,干的不要太熟练。都不用去瞧脸,只听这话头她就知道,这人准是裴氏身边的,今儿来就是为了压下她家姑娘的气焰,把她家姑娘压怕了,胆子压碎了,日后进府之后,才能老老实实由着她们搓圆揉扁。
这能行吗?刘婆子腕着胳膊撸袖子,两步冲上前,叉着腰高声道:“老姐姐你这话说的不对,我们家姑娘是舍不得娘子,才在屋里多留了一会儿,有什么值得说嘴了!在说了,今儿这天气这般冷,我们家姑娘身娇体弱,比不得旁人五大三粗,受得起冷风。可不得多穿几件衣裳,免得风寒了吗?”
说到‘五大三粗’,刘婆子还睨了马嬷嬷一眼,明显目标就是指她。
马嬷嬷皱着眉头,一张脸扭曲的跟菊花似的,垂头瞧着刘婆子,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侧过头冷哼了一声,那态度明确的根本不需要解释。
——不屑跟你说话!
“唉,你这人……”刘婆子感觉受到了伤害,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傲的老太太,现在对着她们一院子的人,都敢斥责她们姑娘,讽刺她们娘子。等姑娘跟她进府之后,还不得让她生吃了啊!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根子,哪个就那么尊贵了,等一会儿都不行,好大的二主子大架!”刘婆子也顾不上脸不脸的了,直接来了一句狠的。
“奴才也分是谁的奴才,老身是安陵候府裴夫人身边的,有奴才嘴脸也都冲着二夫人使,旁人……呵呵……”还不配呢!马嬷嬷睨了刘婆子一眼,满目鄙夷,“尘姑娘的架子,比老身这二主子大,只是老身好歹有名有姓,就是狐假虎威,勉强也有个出处,可尘姑娘……”连候府的门儿都迈进去呢!不作小伏底,老实听话,还想给她们脸子看?
呸,什么东西?
本就没安着好心的马嬷嬷简直怒不可遏,想起她家哭泣的夫人和还在家庙里关着的小姐,便对洛楚尘恨之欲绝,这才气极了口不择言。
看着满脸惊怒的刘婆子,马嬷嬷心里那叫一个痛快,真恨不得再给她两句,随后佛袖而去。只是,她到底乃经年老奴,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实在越轨了些,这也就是欺负洛楚尘身单力薄,没有靠山,若是在安陵候府中,哪怕只是一个庶出的小姐,她也是不敢这般当面讽刺的。
当然,背后弄鬼苛待人,这不算在其内。
将双敛于身前,马嬷嬷收起怒容,面色恢复平静,不在去看刘婆子,她转头对满面无措的刘德正道:“行了,无需那多废话,快将尘姑娘请出来吧!”
“……哎!”刘德正对这般突然撕破脸,又突然风吹无波的内宅女眷争斗模式,真心不大适应,整张脸都是怔的,脑子一片混乱。听见马嬷嬷吩咐他,也没顾上是什么,就胡乱的点了点头,反身就想往屋走……
——然后,被刘婆子一脚踢到一边!
“我家姑娘的屋子,不是男仆随便能进的,你且等着吧!”刘婆子昂起头怒道。
“你家姑娘的屋子?”马嬷嬷嗤笑一声,横着扫一眼这小小的院子,意思非常明显。就这屁大点的地方,也好意思定那么多的规矩?当真让人笑话。
“你……”再次被挑衅,刘婆受伤颇深,深感自己嘴皮子不够利落,怎么就压不住这死老太太!
……
“这是怎么了?”屋里,争吵的中心洛楚尘终于出现了!
她穿着一件家常的鹅黄色琵琶襟小袄,下配素色板面长裙,身上松松的搭着一件灰面镶黑边缎绣的大氅,束在脑后的长发略显凌乱,眼眶还带着些许湿润,看得出来,显然是刚刚哭过的。
“好端端的,吵什么呢?”她站在门边,用手拢着大氅的领子,蹙着眉头看着院子里的众人,声音略带几分沙哑,却出乎意料的优美动听,仿佛带着小勾子似的,直勾人的心魂。
“……尘,尘姑娘!”这就那外宅的女儿?马嬷嬷简直倒抽了一口凉气,从洛楚芬身边那些丫鬟口中,她是知道这位‘外来的’相貌过人,毕竟她家小姐就以美貌著称,而这‘外来的’能让她家小姐嫉妒,想当然必定有过人之处。
更何况,这‘外来的’的亲娘,就是当年名扬京都的花魁。要知道,京城是王孙公子遍地走的所在,想在这地介儿当花魁,美貌不是唯一的条件,但却是必须的!对万兰春,马嬷嬷十几年前也曾偶尔见过那么一眼,不得不承认,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她家夫人……
——额,算了,不比了,她家夫人是正妻嫡室,干嘛要跟个外宅比脸,有什么好比的!
反正也比不过。
本来,马嬷嬷以为万兰春就已经是个少有的美人儿了,落她家二老爷手里挺可惜,可万没想到,万兰春这闺女,她给二老爷在外头生的女儿……竟然比万兰春还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长这么好看,真是……哪怕她这六十来岁,半截入土的老太太都忍不住心中乱跳的。
“尘姑娘!”她深吸口气,稳定了有些崩溃的情绪,向前迈到了两步,来到洛楚尘身眼前,她微微曲下膝,福了个不甘不愿的礼,口道:“老身马氏,奉安陵候府裴二夫人之命,来接您回府,请尘姑娘收拾收拾,随老身走吧!”
她刻意在‘裴二夫人’几个字上加重了音量。
“哦,我爹派人来接我了?”洛楚尘仿佛没听懂似的,只随手拔弄了两下颊边的头发,状似无意的问:“我爹怎么没来?他说过要亲自来接我回家的?……哦,对了,我听外面传言他受伤了,可是真的?”
一句话直插马嬷嬷的心脏,噎的她一口气没倒过来差点抽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流言,她家夫人怎么会忍气吞声的接这小杂种进府,“尘姑娘慎言,此等市井恶毒之言,不是大家闺秀该听的!”她咬牙怒斥。
“什么恶毒之言?我说什么了?我听说我爹受伤了,问问怎么不行啊?哦,大家闺秀不该关心亲爹?你从哪家学的规矩?”洛楚尘毫不客气的一通反驳!
对啊,她也没说洛锦章受伤是裴氏打的,就问问而已,凭什么不行啊?掐着腰,她斜眼望向被斥的愣住的马嬷嬷,“说话啊?怎么没声儿?刚才不挺能说的吗?”
方才,洛楚尘虽然一直在屋里跟万兰春等人‘撕扯’,但小院儿就那么大点地方,隔音还那么差,马嬷嬷那‘高高在上’的嗓门她可是听的在清楚没有了。
洛楚尘不在乎得罪马嬷嬷,反应她就是跪地叩首,都换不来裴氏一系的丁点好感,既如此,她又何必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去自讨苦吃?
反正以如今的情况,安陵候府定然要接她进府,这点就是裴氏都反抗不了。那她又为什么要去容忍马嬷嬷,洛楚尘相信,她就是当场扇马嬷嬷两个耳光,这人都只能生受着……
“尘姑娘……孝心可嘉,是老身糊涂了!”果然,马嬷嬷没敢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脸色铁青的咬着牙,老眼闪过丝丝怒意,仿佛马上就要暴发,但口中却生生的硬压下,只道:“时辰不早了,府里二夫人还等着呢,尘姑娘快些收拾吧!”
“二夫人命老身带着衣裳首饰于尘姑娘梳妆打扮,旁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就别收拾了!”到底没忍住,马嬷嬷还是小小的刺了洛楚尘一句,“尘姑娘好歹也是二老爷的血脉,候府的千金……这衣衫不整的懒散模样……日后还是要多注意些,没的失了身份。”
其实,洛楚尘如今这装扮,虽然因为在屋里跟万兰春等人的‘撕扯’有几分凌乱,但要说到‘衣衫不整’的地步,还真是不至于,顶多就是不大整齐罢了。只是马嬷嬷被她两句话给压了气焰,心里难免不愤,这才言语两句,全当解气了。
洛楚尘也不在意,赢都赢了没必要痛打落水狗,总要给失败者抱怨的机会嘛,她耸了耸肩,随后,把手冲着马嬷嬷一伸,“进来伺候我换衣裳吧!”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的伺候着她穿衣换裳!
洛楚尘撇了撇嘴,满面‘娇横’,而一旁,被马嬷嬷怼的够呛的刘婆子非常配合的,做出一副‘得意洋洋’的小人嘴脸。
“呸,臭不要脸,婊子生的野种,有什么好得意的!”马嬷嬷带来人丫鬟中,突然有一个娇俏的女声骂了一句,音量非常非常的小,听得出只是单纯的自语,并没想真骂的意思,只是院里太安静,她这一声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洛楚尘几人离得远,听没听见不知道。但马嬷嬷心里却‘咯蹬’一下,不像她刚才只是擦个边儿,这话是妥妥的犯上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听出说话这人是谁了!
隐晦的狠狠瞪了说话的人一眼,她抬头看向洛楚尘,刚想开口把这岔儿打过去,谁知……猛然,她瞧见洛楚尘面带悠闲之色,几步踱到院子中间,水眸微抬的盯着个穿粉衣的小丫鬟……
缓缓抬起手,对着那微怯双带着几分娇娇之气的脸,洛楚尘微微一笑,狠狠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