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夜半三更,寒月腊月的天气,连鸟儿都飞走不叫唤的时节,整个京城基本都陷入沉睡。只有王府街安陵候府的春晖院里,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起来。
“锦章,我的儿啊,这么大晚上的,你把我搅活起来是要干什么啊?咱们白天不是商量好了,不纳妾吗?”半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洛老夫人满面疲惫的坐在床塌上,脸色腊黄腊黄的,皱纹仿佛都深了一些。
到了她这个岁数,睡眠就尤其重要,一宿睡不好,脸上就挂颜挂色的,看着儿子,她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要是真喜欢,就先收到身边当个通房丫鬟就是了,纳妾与否的……等以后你跟你媳妇儿合好了,慢慢商量就是。你把她带来见我有什么用?”她指着洛楚尘,紧紧皱着眉,一脸的不赞同。
很明显,这位把洛楚尘认错了,当成了洛锦章带回来的‘美人’之一。
“……啊?啊!娘,不对,这不对啊!”洛锦章正满脸苦大仇深,心里准备着怎么措词呢,结果被亲娘这么一打岔,瞬间脸红的跟苹果似的,连连摆着手,他赶紧小声解释道:“娘,您误会了,这不是七月和玖欢,这是楚尘。”
“娘,这是我大女儿楚尘,就是前段日子刚进府的那个!”他一把将洛楚尘拉到身前,将她执于灯光之下。
“哎啊!”洛楚尘被拽的踉跄了两步,口中不由轻声低唤着,原本低垂着的头也微微抬起头,抿了抿嘴角,她似乎有些紧张,又仿佛带着羞涩,侧过脸,她偷偷抬眸瞧向洛老夫人,随后,深深吸了口气,似乎镇定了心神,才缓缓上前两步,敛身行礼,口称:“孙女拜见祖母。”
“额?”洛老夫人愣住了,低头看着这个向她走来的女孩儿,她竟有种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原本,她以为这女孩儿是二儿子的小宠儿,是窜当着儿子跟她闹的‘外头女人’,心中恼怒之下,也没细看,只觉得是个漂亮娃娃,但二儿子却亲口说:这是他的女儿,是那个她自问亏待了,受罪了的亲孙女儿。
洛老夫人连忙眯起眼仔细去瞧,随后忍不住在心中惊呼。她活了六十年,自问也是见多识广,但这般美貌的女娃儿,却是头一回见到。
所谓美人:在皮,在神,在骨!
一观外貌,二看气质,三瞧举止,在美貌的女人,若行为粗鲁不堪,气质阴沉猥琐,那十分的美貌也要减去八分,而气质出尘,举止文雅的女孩儿,若没个好相貌加程,就像她那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女’,但却只能称一声‘清秀’的三孙女儿似的,也是遗憾的很。
上天对人总是公平的,纵有千般不好,也总有一,两处好的地方,而那千好万好的,也难免有不如意之处。但眼前这个女娃儿,不管是外貌,气质还是举止,洛老夫人仔细去看,竟然都挑不出一丁点的不是来。
她眼中带着止不住的惊讶,万没想到,一个外宅生的女儿,竟是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她本以为,在外头长起来的,都难免小家子气,或气量狭窄,或嫉妒成性……总会有些不足的地方。
哪怕自洛楚尘进府后,她没听说过这个孙女有什么不好,但一直被欺负……也可以说成懦弱无能。
洛老夫人是正室嫡妻,对庶子庶子天生就不会有什么好感,就算是自己的亲孙女,可连见都没见过的人,又能有多少感情?
一直不见洛楚尘,只赏些东西,与其说是太过顾忌裴氏,怕怪了彼此之间的婆媳之情,还不如说她根本未将洛楚尘放在心上,给些东西,也不过图心安罢了!
“这就是刚接过府的,楚尘?真没想到,竟然……”长的那么好看!洛老夫人怔怔的瞧了她一眼,声音中带着不可掩饰的惊艳。
不得不说,人长的好看就是占便宜,哪怕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也总是愿意看见美好事物的,半路认回来的孙女长的这般‘逆天’,洛老夫人在赏心悦目的同时,也有种与有荣焉,并蠢蠢欲动的奇怪感觉!
——洛老夫人是个颜控!
“不错,这便是我的大女儿。”洛锦章拉着女儿的手,把她推到洛老夫人跟前,口中不阴不阳的说着:“娘你还没见过楚尘吧!她是个乖孩子,最是懂事听话,脾气又温和,从来不与人为难,但偏偏,却有那狠毒的人不愿意放过她。”他意有所指的说着。
语中的意思,是个人就能听的明白。
“尘儿,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洛老夫人叹了口气,伸出干燥布满皱纹的手拉住洛楚尘,她满面为难但声音却很怜惜的道:“只是,家和万事兴,有些事儿,祖母虽然心知肚明,但总有些这样那样的顾忌,你是晚辈,又是那样的出身……”
“祖母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但,总归让‘旁人’心中难平……你听祖母的,福祸相依,有时候吃小亏就是占便宜啊!”她语重心长的道。
面对美人的时候,颜控的底线是很低的。听洛老夫人这话音儿,很明显,她以为洛锦章之所以大半夜的砸门,就是因为洛楚尘在背后告了裴氏的黑状(其实就是)。本来,对这种一点耐心都没有,连夜就要告状的‘不孝’(卑鄙)行为,洛老夫人应该是很不屑的,但骤然发现这外来的孙女长的这么美……
好吧,颜即正义,面对美人什么的,底线压低点不算丢人。
不就是庶女背后告嫡母黑状,影响人家夫妻和谐嘛……
错当然是错的,但孩子还年轻嘛,不懂事儿犯点错误很正常,批评归批评,但还是要以教育为主,多付出点耐心,总会有收获的。
——好好好,你长的这么好看,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犯什么错都是值得原谅的!
洛老夫人毫无愧疚之意的颜控着。
“祖母,孙女知道您的意思,对母亲也没有半点怨言,这次之所以会来拜见……”一听洛老夫人这话头,洛楚尘就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她外露的性格——温柔胆怯,老实无辜——却不好去解释,只得微微侧头,满面委屈的看向洛锦章……
亲爹,你带我来的,你说啊!
“娘,不是这么回事儿,尘儿从来都是乖巧的很,根本不会背后告状!”好在洛锦章也没蠢透腔,很快明白了亲娘的意思,两步上前,他把洛楚尘‘扫’到身边,抓起她的胳膊,在洛老夫人极为不赞同,几乎要阻止的眼神中,将她的袖子拉起,把肿胀溃疡到几乎快到流脓的冻疮置于洛老夫人眼前。
并毫不客气的说:“娘,你瞧瞧,裴氏身为嫡母,将我的女儿苛待到什么样子?好好的候门姑娘生生长了一身冻疮,府里是穿不起衣还是用不起炭?还是男爷们无能到连老婆都管不了,让她把庶女折磨成这样……传出去我们这些姓洛的怎么有脸见人?”
虽然洛锦章确实是很没用,基本上也敌不过裴氏,但事实归事实,话却不能那么说,高门贵户之间,一惯的奉行打肿脸充胖子,哪怕在家里沦落到给老婆下跪,靠老婆嫁妆吃饭,但在外头,却依然还要‘顶天立地’的充大爷!
更何况,嫡母虐待庶女到生冻疮的程度,哪怕不是承恩公府这样‘特殊’的存在,传出去也确实是好说不好听,都是当官做爵的人,家宅不宁,内讳不修,没事儿的时候不过小节,不碍大事,可但凡有政敌抓住,也是一叁一个准儿!
事儿不大,但它恶心人呐!
“这,这……”洛老夫人眯起眼睛瞧着孙女儿那一身的‘触目惊心’,脸上的表情心疼中交杂着惊骇,不得不说,做为一个平生甚本没受过啥大罪的女人,洛楚尘这身‘伤痕’确实吓着她了。
没错,她是知道裴氏天天令洛楚尘在门外‘罚站’,也知道大雪天站在寒风中,那感觉应该好受不了了。但知道归知道,没亲眼看见,亲身感受过,就永远都不清楚,冰天雪地里,寒风凛冽中,单崩一个人一站就是好几时辰,那会是怎么样的难受。
——又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
“……这疼不疼啊?好孩子,要怎么治啊?要不……要不,咱们找个大夫开些药?”对冻疮这种‘贫民病’了解的也不算深的洛老夫人满面心疼的拉着洛楚尘的胳膊,几乎手足无措的轻声问。
——颜控对美颜的无下限在她身上尽显无疑。
额,不对。
应该是不管真实内心如何,但洛老夫人外在一惯是慈爱体贴的老祖母形象,看着孙女儿伤成这样,她怎么可能不焦急,不心疼呢?
开玩笑啊,她看的可清楚了啦!这东西可是长的脸上手上都有哒,万一治不好留下伤疤……那么美的脸,那么光滑细腻的皮肤。
——丧天良啦!那是赤果果的暴殄天物!
绝对不能容忍。
“娘,这东西到是好治,但是容易复发,只要得了一回,那几乎每年天冷了就都会得了!”终于看不下去他娘那副‘痴……’的样子,洛锦章忍不住开口,“尘儿是我的孩子,年纪也不算小了,日后总要出门交际,她这一身,藏都藏不住,让人看见算怎么回事?总不能一到冬天就把她关在家里吧?她还要嫁人呢!”
说来说去,他总算将今日来的根本目地说出来了,而且,洛锦章没傻到底,没直接说什么‘送女儿回亲娘那儿’,而是把难题甩给了洛老夫人。
毕竟,他还想用这个难得的‘把柄’拿捏一下裴氏呢,说不定他娘会因为心疼孙女儿,厌恶裴氏就同意他纳妾呢!
洛锦章美滋滋的想着。
至于他女儿会如何?是送回家去,还是留下来?这他就不管了,反正有老太太做主……实在不行,还有他哥呢嘛!
“哎啊……这事儿,我?”洛老夫人被儿子问的一怔,茫然的抬起头,她看着洛楚尘,一辈子没经过什么大事儿的人,猛的被问到头上,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
且不论春晖院里老少三代如何懵圈,先说缀锦院,裴氏披头散发,睡眼朦胧的被马嬷嬷从暖和和的被窝儿的拽了起来。
“嬷嬷,你干什么啊?大半夜的!”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非要叫醒她,睡的正香呢!裴氏软软的靠在床头上,眼睛半睁半闭,歪着头似梦似醒的喃喃着。
“可不好了,夫人,您别睡了,赶紧的醒醒啊!”马嬷嬷焦急的喊着,顾不得什么以上犯上的忌讳了,她伸出手使劲推了裴氏一把,见裴氏晃了晃,眉头紧紧拧起,似乎终于有些醒过神来了的意思,才赶紧哑声道:“夫人,不好了,抱夏里那小蹄子天黑下晚的去拜见了二老爷,也不知跟二老爷说了什么黑心鬼话,二老爷就带她半夜去了春晖院,如今春晖院里灯火通明,老太太都被吵起来了!”
——所以,夫人您快清醒清醒,那小蹄子告您的黑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