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惠公主今年约莫五十出头,她是永平帝的妹妹,先帝唯一的女儿。
她的生母,是先帝宫中一个不起眼儿的小贵人,生了公主本应提位。只可惜,这贵人命不好,竟得了产后风,直接一命呜呼了。
还没满月呢,淑惠公主就被抱先皇后宫中抚养,那时,还是皇子的永平帝亦被养在先皇后宫中,两兄弟算是接触过一阵子。
后来,先皇后身体不适,五岁的淑惠公主就被交到了裴清妃——就是永平帝的生母裴太后那里,一直养到成年。然后,被裴太后嫁了自己的侄子——裴承嗣。
做为皇室唯一的公主,哪怕生母出生卑微,可先后在两宫皇后那里长大,淑惠公主可以说是真正的天之娇女,被人捧着哄着,顺风顺水了一辈子,完全没成想,临老临老,却要惨遭失夫失子之痛!
而且,不止失夫失子,她还要对害她到如此下场的‘仇人’,笑脸相迎!!
“皇姑姑,侄媳妇有礼了!”洛楚尘侧目似笑非笑的瞧了许氏一眼,看着她强笑着拉住洛老夫人的衣角,以为没人看见似的用力拽着,甚至还打眼色给洛锦绣,让她‘看’住洛老夫人,莫让她乱说话……洛楚尘挑了挑眉,余光收回!
话说,洛老夫人要说什么,她心里有数,无非就是帮洛锦文求情,什么‘家和万事兴’,‘娘家好她才会好’的老话儿……当然,她肯定不能为了让洛锦文恢复原职,而去相求沈沧瑜,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洛家怎么落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靠着洛家!!
洛家还是她的前世仇人呢,他们落到如今这下场!!基本全是因为她……洛楚尘暗笑一声,话说,若是让洛老夫人知道这个事实,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如此理所当然的要求她了!
洛老夫人——算是洛楚尘在目前的洛家里,唯一一个不反感,还当做长辈的人。她提出的要求,洛楚尘虽然不会答应,但也不好直接拒了她,到显得难看了。
许氏把她拉走也好,免得她为难!洛楚尘转回头,一脸‘我啥也没看见’的表情,目光专注的瞧着眼前的淑惠公主,勾起嘴角道:“淑惠姑姑,在府里时,侄媳总听父王提起过您,但这阴差阳错的,竟还不曾拜见过,想想也觉得很是不对。”
“今日碰巧,竟在这里见着,侄媳到要好好的给您请个安了!”她双手合什,微微蹲身,做出要福礼的模样。
淑惠公主做为永平帝那一辈儿唯一的公主,自然也是容王的妹妹,且,她后来被养在裴太后那里,和容王也算是一起长大,感情也是相当不错的。
容王府被先帝看重,许以重任,眼看板上定钉的继承人——淑惠公主便对这个二哥极好,日常生活,打闹玩笑,当真样样体贴,比之裴太后这个亲娘都半点不差。所以,容王对这个妹妹,印象亦是极好,确实真心疼爱。
不过,后来永平帝翻身居上,一跃成了新帝,淑惠公主悔之不及,瞬间抛下容王,飞奔到永平帝身边,百般讨好,甚至不惜嫁了裴太后的侄子——承恩公裴承嗣。
要知道,裴承嗣虽然身为承恩公,又是太后外家,身份是不错了……但无论怎么不错,他都是比不得人家淑惠公,帝女之身的。
尤其,裴承嗣除去身份之外,只论个人而言,当真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长相亦是中人之资。做为靠女人起身的暴发之家,承恩公府在京中的名声从来都不咋地。淑惠做为皇室公主,嫁这么个人,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屈就的。
不过,亦是因她这投城之举,裴太后和永平帝俱都相信了她,才能让她以公主之身,在京中贵妇圈儿里,纵横了这么多年。
但,有一得就有一失,讨好了永平帝和裴太后,自然而然的,淑惠公主便也失去了容王的真心疼爱。不过,人家从来眼光于顶,素来都是站在胜利者身边,容王这个在她眼中已经失败到底的二哥,淑惠公主便也不在乎了。
容王‘落魄’,在府中‘自我圈禁’了二十余年,淑惠公主这个当妹妹的,竟从来没至容王府看过他一眼,三节八礼,亦未曾送过,甚至,在白王妃‘病逝’之时,淑惠公主都没来祭拜过,就仿佛皇家根本没有这家人般……
正是因为如此,容王才彻底对这个妹妹死了心,只当从前瞎了眼!!
所以,沈沧瑜和洛楚尘,做为嫡亲侄子和侄媳,在沈家皇嗣稀少到令人发指的情况下,竟然没怎么淑惠公主见过面!!沈沧瑜还好一点,皇家宴会,年节大祭……总能偶尔看上一眼,而洛楚尘,嫁进容王府时间太短,那般重大的祭典……没赶上过。今朝,到是她‘做为’侄媳,第一次见这淑惠公主这位‘皇姑姑’。
“快别多礼了,尘,尘儿是吧,果然像简老王妃说的,是个漂亮孩子!”淑惠公主强扯着笑脸,忙起身扶住洛楚尘,不让她福礼下去。
拜托,她一个死了丈夫儿子,没了强硬靠山的落魄公主,哪里敢让摄政王妃对她曲膝?就算这位不过是个小辈,以前亦从未被她看在眼里……“快快坐下吧,咱们实在亲戚,何必这么多礼呢!”淑惠公主强忍着心酸恨意,握住洛楚尘的手,满面慈祥的说。
她也五十来岁的人了,保养的在好,亦难免老相。若说以前,有权势和幸福生活撑着,旁人感觉不出来她年岁。可近来,骤变突起,丧夫失子,对她打击实在太大。一瞬间,原本相貌若三十许人的她,就变得跟实际年龄差不多了。
甚至,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一些。
“淑惠姑姑真是太客气了,给您行礼,是我这做小辈应当应份的。”洛楚尘口中谦虚着,可实际行动却跟嘴里说的话,完全相反。
淑惠公主的手还没扶上她的胳膊呢,她就直接起身了,看起来是根本就没真心真意给淑惠公主请安的意思……不过是装个模样罢了,那副样子——当真让人生气。
甚至,她还好意思笑眯眯的说:“淑惠姑姑天生慈爱,心疼小辈,不愿意我受累。我也感念淑惠姑姑的心,不愿意让淑惠姑姑为难呢!”
“额,尘儿你理解姑姑就好了!”淑惠公主抽着嘴角,心里恨得不行,面上却还得佯做欣慰状!!
——也是憋的想吐血!
看着淑惠公主有口难言,满肚怨愤还不得不憋着的样子,洛楚尘心里止不住,那叫一个痛快。
说真的,做为容王儿媳——沈沧瑜的妻子,洛楚尘这个侄媳是第一次见‘姑姑’淑惠公主。但,在前世的时候,淑惠公主于她,却并不是毫无接触的。
前世,她被裴氏算计,嫁了裴佐辰,洞房夜被掐死……而裴佐辰的亲娘,就是淑惠公主——她的婆婆!!
洞房夜就被杀了,连第二天拜见父母都没挨到,但洛楚尘并不是没见淑惠公主的。裴家到安陵候府提亲的时候,前世的她,是曾经亲自拜见过淑惠这位未来婆婆的!
那时候淑惠公主,多么高高在上,凤姿怡然啊!就算娶她为媳的目地并不单纯,可面对她的时候,依然是那般傲气凛然。
无意间流露出的鄙意,眼底的漠然,都毫不掩饰的表现出,她并不满意前世的洛楚尘。做为儿媳,她觉得洛楚尘根本不够资格。或许……哪怕没在洞房夜被裴佐辰掐死,她在承恩公府,亦活不了多久吧!
但凡裴家得到了白夫人的‘秘密’,她这个根本没被接受的人,就在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当然,不像裴佐辰亲手杀了她……淑惠公主并没有直接伤害过洛楚尘,几个鄙视不屑的眼神,也并没有什么天大的罪过。但,在前世,洛楚尘死了之后,淑惠公主却毫无半点动容,甚至就在她惨死的第二天,就进宫陪着裴太后和永平帝寻欢作乐,随后也是宴席不断,大出风头……
就算在看不上洛楚尘这个儿媳妇……可死者为大,又是自己儿子亲手杀的!!多多少少尊重一些这说的过去吧,不说祈福如素,好歹别没事儿人似的,纸醉金迷!!
对这样的曾经婆婆——淑惠公主,洛楚尘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哪怕不出手报仇,但让她好言好语,尊敬奉诚,当做亲姑姑似的……呵呵,她又不是贱!!
“今日当真是巧呢,安陵候府竟然这般热闹!”洛楚尘被请让上首,坐到洛老夫人身侧,笑眯眯的问道,“不止是淑惠姑姑,还有绣姑姑,我这从未见过面的婆家娘家两位姑姑,竟一块儿的全到了,还正正巧的赶在我娘家这一天,想来这是天赐的缘分,合该我和两位姑姑亲近亲近!”
她这话一说出口,无论是淑惠公主还是洛锦绣,心中都是一噎。
碰巧赶上?怎么可能,这世上哪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儿?怕是三岁孩童都不会信的。
洛楚尘回安陵候府,是提前两天递得帖子,她们之所以能赶到,无非就是通过各种渠道得知,这才巴巴赶上来奉诚罢了。
一个老亲王妃,一个堂堂公主,还都是长辈。却心心念念小辈的行踪,赶过来讨好巴结……这样的事实,哪怕洛楚尘说的话在是婉转,给足了她们面子,亦让两位‘姑姑’有些难堪了。
——尤其是淑惠公主。
洛锦绣还好些,安陵候府毕竟是她娘家,洛楚尘也确实是她的嫡亲侄女。且,在简亲王府的‘老祖宗’生涯,让原本脾气傲气的她,早就圆滑不少,在继子媳妇儿娘家小辈那听的苛薄话……她都忍了,自己娘家侄女说几句,她自然不会忍不了!
更何况,她又不是傻子,从洛楚尘的语言态度上就能看得出来,她方才的话,更多是针对淑惠公主,而不是她!!
脸皮厚一点,没什么坏处,一句两句不顺心的话,又不能把她如何。说不准,因为无意刺了她,洛楚尘心里还会存上那么一,两分的内疚呢。
这对她能不能和洛楚尘拉上关系,从而改变在简亲王府的处境……怕还会有利些呢。
出嫁这么多年,早在简亲王府的逆境中历练出来的洛锦绣,对洛楚尘的话,仅仅只是眸光一暗,随即便反应过来,老神在在,仿佛根本没听懂一样。
到衬得淑惠公主那张铁青的脸,越发显眼起来。
说起来,对淑惠公主而言,沈沧瑜和洛楚尘应该是她的仇人。毕竟,裴承嗣妥妥废太子党,甚至还帮着废太子造了反……若没有沈沧瑜揭竿而起,他们说不得就成功了。
而且,因为造.反之事,裴承嗣和裴佐景还被杀了头,这命令可是沈沧瑜亲自下的,淑惠公主甚至哭求着登门请见容王,都没有被允许……因为沈沧瑜的命令,裴家可算是家破人亡,淑惠公主的两个儿子全都丧命,丈夫也死了!
按理,她该恨沈沧瑜和洛楚尘入骨,此生不见,暗戳戳的在家摆弄‘小人’扎钉诅咒,可是……
淑惠公主还有个亲孙女呢!她的两个儿子虽然死了,但裴佐景还给她留了个小孙女呢!!
那是她唯一的血脉和亲人了!!裴佐景的媳妇儿在裴家父子因造.反被杀时,就毅然抛下女儿,离开公府回娘家另嫁了……看着小小弱弱的孙女,淑惠公主怎么可能不心疼啊!!
她的孙女,现在还是个白身呢!父死母逃,家族拖进造.反之事中,何等的不堪?她长大了,谁人敢娶,哪个敢要?
现如今,有她这个公主祖母在,小孙女在她的羽翼下,还能勉强安然生活着。可她都五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年?能保护她多久!
哪怕她能在活二十年,小孙女依然还是花季年华,有裴佐景这个父亲打下的底子,她的身体并不算好,家世又是那般?若护着她的祖母去了……淑惠公主觉得,她的孙女怕是连一年都撑不过去的。
在她死前,必须给孙女留个依靠!!为了小孙女,失夫失子,几乎疯狂的淑惠公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小孙子的未来,筹谋思考起来!
她是公主之身,按理来说,她的嫡女可得‘郡君’之称。只是,她并没有女儿,本身又有荣耀,并不在乎区区三品诰命之位,这封等便就浪费了!只是如今,情况骤变,她需要为小孙女的未来加上保障,那么,郡君这尊荣,她是不是可以为小孙女求下来呢?
原本,她有权势有圣宠,做这点事,自然手到擒,可如今……掌权的是被她狠狠得罪的容王之子——沈沧瑜对她并无任何亲情,甚至还因为她不曾参加过白王妃祭典,对她颇有不满。她又是造.反之辈,裴家的媳妇儿,淑惠公主自知,沈沧瑜不会对她有丝毫留情。
如果她直接上书……那么,莫说给小孙女求个郡君之位了,她的公主之号不被撸了,就算她运气好了!!
要知道,她可是因造.反被砍头的裴承嗣之妻,裴佐景之母啊!!沈沧瑜若以此为借口,直接贬了她公主尊号,这满朝之中,怕是不会有任何人给她求情的。
一朝人走茶便凉,以废太子的身份,还落到那等下场无人惨凉相助……淑惠一区区公主,又算个什么?
走不通沈沧瑜的路子,淑惠公主只得另想办法,听闻沈沧瑜夫妻恩爱,对妻子感情深重,成亲一年之久,莫说侧妃了,身边连个侍妾通房都无!做了摄政王后,不管哪家送上如何美貌的女人,亦都不屑一顾,连瞧都不瞧一眼,淑惠公主便打下了讨好摄政王妃,‘曲线救国’的思路……
正巧,她看不顺眼的二儿媳妇是摄政王妃的亲妹妹,左拉右拐的,她还能跟摄政王妃扯上关系!就为了这个,她最近都不在折磨二儿媳妇,对她慈祥了不少呢!
“可不是巧吗?”淑惠公主咬着牙,青色铁青的扯着嘴角,露出个完全可以吓坏小孩子的笑容,“我这儿媳妇……”她指着站在她身侧,低着头仿佛木头人似的洛楚芬,佯做慈爱的道:“她昨日说想亲娘,想回娘家瞧瞧,又碍着自己的身份,说不好随意走动,我便干脆,陪着她回来了!”
“说起来,也是她太小心了!我虽有个公主称号,但却是她的婆婆,亦是她的亲舅母,拿她当女儿似的看待,疼爱的很。哪里需要她这么小心翼翼,到真是太见外了!”淑惠公主摇头叹着,又看向洛楚尘,“不过,你们洛家的女儿确实教得好,楚芬这般,也显得她不恃宠而娇,当真是惹人疼爱,即有规矩,又有礼节。”
她这赞夸着,名着是赞洛楚芬,可实际,一句‘洛家女儿’,自然也是把洛楚尘包括在其中的。
“哦,是吗!”洛楚尘抿了抿唇,不尴不尬的回了一句,直把淑惠公主撂在半当空,满腹的讨好尽数憋了回去,脸色都变了。
“大嫂当真是夸赞了,楚芬做为人媳,如此做法本是应当应份。”见淑惠公主如此模样,生怕她在洛楚尘这受了气,回去在迁怒自己的女儿,裴氏连忙开口给她递台阶,“大嫂对楚芬慈爱,也是她的福气。”
口中这般说着,裴氏心里都在滴血,自己女儿在淑惠公主手下过的什么日子?她难道会不晓得吗?如今这般抬举淑惠公主,亦不过是没有办法罢了。
洛楚芬——嫁都嫁了,丈夫也死了!洛锦文早便说了,洛家没有二嫁的女儿,洛楚芬便是死也得死在公主府。裴氏根本没有那个接女儿回府另嫁的能耐,又没有阻止淑惠公主拿女儿撒气的权利……如今,好不容易,因为洛楚尘这个摄政王妃,淑惠公主对洛楚芬的折磨收敛了些,让她能安安稳稳度日,裴氏又怎么能允许,女儿好不容易得的安宁日子,在次改变呢!
莫说只是言语讨好淑惠公主了,只要淑惠公主能放过她的女儿,裴氏便是给淑惠公主下跪,都是心甘情愿的!
——毕竟,她一个庶女身份,在娘家给长嫂淑惠公主伏微做礼……早早就习惯了!
“呵呵,不能这么说,楚芬还是我的外甥女呢,一瞧见她,我就像瞧见了你似的,怎么能不疼爱她?”有了裴氏的台阶,淑惠公主脸色好了很多,余光瞧了洛楚尘一眼,她有些不甘的道:“就算她想我这婆婆陪她回娘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正好,圆了她的想念,我也能瞧瞧你。”她是疼爱儿媳,陪着儿媳回娘家,这才来安陵候府的,可不是为了巴巴的讨好小辈!!
淑惠公主硬生生的给自己脸上贴了层‘金’。
“不错,都是我不懂事,硬要婆婆陪我回来。”一旁,被淑惠公主一个眼刀刺中的洛楚芬,木然的喃喃开口,“婆婆疼爱我,才答允下来。”
看着原本嚣张飞扬的万般不在乎,连亲爹都敢上嘴骂的洛楚芬这般,仿佛木头人似的模样……洛楚尘到当真有些惊讶了!!
能把儿媳妇折磨成这样,淑惠公主,当真好‘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