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陆笙说会回来的日子,已经逾期半个月了。
如今已是寒冬,只是白雪尚未飘飞。
她裹着厚重殷红袄袍,倚坐在长廊上,远远的仰望天空,望着望着入了神。
胡黔亲自端着汤药而来,却发现筠琦竟又不顾自己的身子,待在寒风之中。“不冷么?”
他只简单的问了一句,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关于陆笙,他也记得,明明说好了两个月就会回来,谁知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月。八壹中文網
如此,在徒弟面前失了信,倒不是陆笙的风格。
她伸了手出去,很清楚胡黔来是为了喂药:“正好暖暖身子。”
胡黔不语,她这些日子以来,性子逐渐平稳,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她长大了。
小心翼翼的将已经不那么烫的药递到她手中,又看着她面不改色的一饮而尽,末了撇了撇嘴:“我总是喝不出什么少了什么多了,前辈这是锻炼多年的成果么?”
也不知这话算是褒奖还是觉得神奇,总之听起来不那么顺耳:“就像你师傅,看见什么都能猜出一些东西来。”
胡黔顺口就提了这个名字,转而也不放松,继续观察她的表情。
谁料如同未听见一般,平平淡淡的站了起来:“年前我想出去一趟,去见个朋友。”
眉眼里是平凡而充满期待的,小姑娘的心思也许的确很难懂。“筠琦,你相信老夫的医术么?”
“前辈,世上本就没有神医包治百病,既然是研究过程中,成败都是变数。
我只说,我很幸运有这么一个机会。
可是前辈,你仿佛是亟不可待的需要我自己学会增减药剂。如不是你大限将至,我猜不出什么能逼迫你如此着急?”筠琦弯身将碗丢在那里,信使自然,她的判断如同事实,都不需要丁点质疑。
可为何能做出这个判断,就未免让人好奇了。
皇家前太医傅,告老还乡竟还能拥有如此宫殿般的山庄?
伊室里的药材,大多数非昂贵不可为。就像她的药方里,太多都是名贵、稀有的。
难道皇帝还能赏赐这么多?即便赏了,也不至于剩这么多。即便剩了这么多,也不够筠琦用上七个月。
冥冥中,好像这些药材是专门为筠琦准备好的,药量也是相当充足。
可胡黔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来到这路,他怎么会恰好准备了这些?
筠琦解开了袄袍,仿佛不那么畏寒,直接挂在手臂上:“你对我的熟悉,不仅仅是从师傅那里开始,对么?”
胡黔显然是沉默了,沉默不代表默认,却也是没有否认。
那么对于他而言,筠琦说的究竟有几分对了呢?答案自然是胡黔才能清楚,可在异常自信的筠琦面前,她仿佛笃定了那就是答案。
一个她不愿相信,却必须认定的事实。
“好了,你回屋歇着吧。”胡黔最终还是没有回答,也许是没有必要,也许是畏惧。
在筠琦眼里,那都是一个个的谜团,一个个需要她亲手解开的谜团。
胡黔也更加确信,这的的确确是阮寒傲的女儿,毋庸置疑了。
短短两个半月,就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确实不易。都怪他在生活中给了太多的关心,一不小心就暴露了。
比如将才她手中的袄袍,她从来只喜欢红色的。
胡黔和阮寒傲,究竟会是什么关系呢?
对于筠琦而言,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却诈出了许许多多的讯息。
比如胡黔的惊讶,和赞赏的肯定。
“年前,我还能离开么?”筠琦回身之际,给了自己一个疑问,也是给胡黔的。如果相安无事,未尝不可。
是夜,狂风乱作,呼啸的浩浩荡荡。早已沉睡梦乡的筠琦当然是不知外面的情况,然而如同得知了也不知是喜是忧。
一切只因为,屋外,寅月山庄下雪了。
半个月后,十二月中旬,距离年前也不过十几天了,这时候宫中突然来人。
“圣上有旨,宣前太医傅胡黔进宫。”传话的是个公公,看打扮也不是普通角色。
言行举止,除了透露他自以为的无比尊荣,便再没了其他的特色。
筠琦此时还待在屋中,向灏泽请教围棋的奥秘。
黑白两子,行走倒去,攻而不守,或兼而有之。
“啧啧啧,不行不行。
你这么落子输了一大片。”对于灏泽这样直白的讽刺再合适不过了。
就像女子善情,男子善理。
女子懂理而未必不感性,男子晓情而未必不寡情。额,总而言之就是该会的会。
她也不过是心血来潮,突然想玩玩试试。谁料想,运筹帷幄间,那可不是一般的深奥。“我初学呀师兄,你不让让我,我觉得在情理之中。可你这么打击我,不等于让我知难而退?
香儿姐姐说了,这是个练脑子的好办法,你可不能打击我的自信心。”
初学者的她,掌握的技巧,还不如一般人。
所谓琴棋书画,她还真不是样样精通。书画承了师傅栽培这么多年,自然是小有所成。可琴棋,她这个性子很难坐的住,早早就弃了。
如今才来拾起,未免嫌迟。
然而灏泽确实饶有兴致的一边教学,一边打压:“压力之下彰显能力,爆发你的能力才能更快的学会。
说起来,除了习武,我只爱玩这个,亏你想起来和我学,师傅都不怎么会。”
“师傅不会,少来。
他说了,你的棋艺也就一般般,和当朝第一棋手相比,师兄简直不值一提。
我十二岁能解九连环,在第一次看见的情况下。”筠琦很快反击,嘴上一点亏都不让了。
灏泽一时间被她的快语噎住,的确也是不知所措。
屋外,胡黔前来叩门:“都在么?”
语气颇显无奈,而节奏却不那么紧急。
“前辈,何事?”缓解了一时的尴尬,灏泽夺步去开了门。
但门开的那瞬间,筠琦看见了他的神情,无光,简直是没有希望的眼神。
胡黔并不拖拉,很快表明了来意:“宫里来人,说是皇上召老夫前去医治。想来非皇亲国戚,就是举足轻重的人。”
胡黔的意思是,圣旨已到,他不可能耽误片刻,只得立马收拾收拾准备入宫。
那么筠琦的病也耽误不得,如何能一举两得而不误事呢?
“哦,能带着我去么?譬如,学徒这个身份?”筠琦胆大,并不觉皇宫和外面有任何太大的差距,然而这差距何止能想象的?
皇权是不可侵犯,不容挑战的。“筠琦,老夫虽有这个意思,但到底不能欺君。不如什么都不说,让他们以为是学徒也好,跟班也罢,如何?”
胡黔窃喜,有时候这筠琦的个性和陆笙还是像的。
然而灏泽静观一旁,不知作何感想。
到底是皇家的地盘,出了事可就不是他们能担当得了。如果有人好奇筠琦的身世,是否会有人提及当年灭门的事情?
即便残忍一点,筠琦得知了,也好过被有心人利用。
“前辈,我倒不是反对,可那地方戒备森严,规矩太多。我最烦那种磨磨唧唧还动不动莫名其妙掉脑袋的地方。
我不想带着筠琦去冒险,那地方她待不得。”灏泽直言不讳,对于皇城之中,无情就是利剑,残忍才是王道。
和江湖的血腥味不同,厮杀的程度也不一样。
筠琦走了过去,一把拍下去,落在灏泽的背上:“诚如是伴君如伴虎,师兄,我懂你的意思。
只可惜,我尚没有把握好前辈的药方,离了他,连续七月就会断掉。若是因此丧命,何不一搏?”
筠琦反而显得一脸的无所谓,表情悠然自得,言谈举止更是胜之有余的样子。
“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哪里是足智多谋的时候呢?
师傅当初和我说过,小有成就后五年之内,绝对不能牵涉皇权金钱,稍有不慎会……”灏泽仍在据理力争,然而筠琦的兴趣已不在他身上。
筠琦手中握着一枚棋子,黑子:“前辈放心,我自当再扮作男子模样,寡言寡语。相信你医术高超,定能很快治好那人,再带我们平安归来对吧?”
黑子娴熟而稳定的落在,桌上显眼的位置,至此,筠琦的决心够明显了。
灏泽心下慌乱不已,师傅临走前也悄悄吩咐过,如果他没有回来前,宫里有人传旨,定要想方设法的阻止筠琦入宫。
不因为那里的勾心斗角,不因为那里的虚与委蛇。而是皇宫里,有一个和阮家誓为死敌的人,至于他是谁,什么身份,还没有核实清楚。
“不过,我相信只要认得出师兄的身份,那我的自然不言而喻。虽然并不多人了解我是男是女,可在皇上面前,欺君之罪我们都承受不起。
前辈毕竟是前太医傅,不会有很多人来巴结你,更不会有人为了击垮你而打听什么吧?”
筠琦眯着的眼睛,传达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狡黠。
看似天真无邪,怎么会产生这样的看法呢?
灏泽和胡黔不约而同的萌生了一个念头:她是在跃跃欲试。
试什么?自然是试试一切能揣测的事物。是为了更好的锻炼自己,为了离陆笙,她的师傅,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