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熟悉的味道,莫过于执手走过多年的人,与自己并肩作战时散发的自信。
并没有理会即墨瑜的陆笙,只是低着头,一副疑惑的表情:“你……是不是长胖了?”
大敌当前,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所有人都目光不是聚集在即墨瑜身上,就是他师徒两个。
哪知师傅一开口,竟不像别人所说那般,觉着她都瘦了,定是被人折磨,我见犹怜。
不过仔细想想,这话也未必是说给自己听的:“对,长胖了,胆肥了,心虚了……”
毫不夸张的接下了陆笙的话。
空中白雪纷扬,加上王府还算别致的景色,其实是美。
可惜再美的花儿沾了血,都是一种污染。这里,并不是与世无争的地方。从多年前,到如今。
“你擅闯王府,该当何罪?”即墨瑜一抬手,这里所有的手下均拔剑而出,直指他们两个。另有弓箭手在屋顶上虎视眈眈,看起来,倒像是插翅难飞。
然而陆笙却还是没有和他对话一句,转而看了看筠琦。
就在筠琦忍不住好奇,欲要发言之际,另一队人马快速而不可察的从府外,屋顶登来此处。
弓箭手被人挟持,所有围住陆笙师徒的卫士也被挟持,比他们多上三倍的人数一来,局势瞬间被扭转了。
而从众人的拱让间走出来的那个,更是震惊了所有人。
“参见皇上。”虽无人下跪,可这气势汹汹,绝非他们小小王府可以抵挡。
“免了吧。”龙袍耀眼,于雪地之中更是夺目。远远的,只觉得看见了一条金龙舞动,似飞来,也似游走。
“即墨瑜,你这逆子,竟敢弑父!”皇帝怒然,一挥袖,将他带来的兵更是气势大涨。
雪,更惹得周遭寒了。
心,又何尝没有因此冰了?
不知何时,灏泽已从那屋子里出来,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女子,身着魅紫,面容憔悴黯然神伤:“表哥!”
这种时候,怎么会让唐芷漪出来呢?
“芷漪?”即墨瑜冷敛的眸子不变,但眼神不由得柔了几分,担忧立见,“回屋里去吧,外面冷。”
唐芷漪并不无知,这眼下情景明显对他不利,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么?
悲情几发,向来英雄难过美人关。
站在即墨瑜身侧的魏雨然,此刻的脸色,像是第一次看见时那般,说不出的惆怅。
唐芷漪不死心,偏要留下:“那表哥你呢?”
不等即墨瑜的回答,筠琦已从师傅身上下来,走了过去,扯了扯唐芷漪的衣袖:“唐姐姐,还是随我暂时离开吧。”
尚未拉的住,便被即墨瑜猛的一拽,拽回自己身边:“阮筠琦,你休要伤她!”
手指纤细,衣袖就那么快的从手中滑落,见着唐芷漪离自己瞬间遥远了。悲从中来,一向无知的人,都是被保护最好的。
灏泽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去:“师妹!”
一声师妹,道明了他们的身份。
“你们凭什么说我弑父?”千丝万缕,谁都来不及理清,便在即墨瑜的咆哮中开启。
唐芷漪被魏雨然拉着躲向后面,筠琦也是被灏泽带着往后退去。
这场阴谋的对决,终于还是落实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城外禁军已被你无故调动十万,这你如何解释?
宫中除了方牧德,抓住了你无数党羽眼线,这如何解释?
方牧德亲口供认,是你指使下毒害死璞王,这你又如何解释?
还有,你亲手毒杀前太医院傅胡黔,被人亲眼所见,人证对质,你还能如何狡辩?”
陆笙将他所有搜集而来的证据,一一汇报,然而,他其实没有把握可以凭这些说服即墨瑜认罪伏法。
然而就着即墨瑜的性子,不需要什么证据,现在是唯一击杀皇帝夺天下的机会,岂容错失?
动手了,就是最好的证据。
“随便说几句就能栽赃陷害,你当你是什么?”即墨瑜其实已失了耐心,并不想再去做口舌之争。
“你要弑父弑君,为何要连累唐姐姐?
你明知大逆不道,失败会满门抄斩,却还是拖累了她,你有何颜面?
如果今天你死在了这里,你要她给你守寡一辈子是么?还是你要她和你一起死!”
筠琦心中愤懑不平,终于还是挣脱了师兄,走在了师傅的旁边,朝他怒吼。
这些话,委实打在他的心上。如不是安棋媛做得太过分了,他岂会耐不住性子,累的芷漪也被牵涉其中?
唐芷漪不愿再往后去,甩开了魏雨然的手,冲向了前面:“表哥……”
她不想质问,不想怀疑,不想给他压力。可她确实也是伤心欲绝,为的是这样的局面,不用多想都能猜到结局。
“算了,我即墨瑜从来不屑作小人。
既然如此,我今日若是赢了,就不必和你废话解释了!”将唐芷漪推向身后,身后自有人保护她。
可他却出剑相杀,为了那一方天下,为了那不知名的愤怒,为了给他和芷漪活下去相守的希望。
他是即墨瑜,是个男人,是唐芷漪的夫君。懦弱不是他,优柔寡断不是他,敢想敢做、即便是弑君,那又如何?
那一天,雪花飘飘洒洒,那一日,见证了雪花中被鲜血凝染的一幕幕。
也许这是唐芷漪平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画面,血腥而又担忧,如果表哥命丧当场,她绝不会独活。
这却不是筠琦的第一次经历这番,惊心动魄的场面。灏泽因加入了厮杀之中,无暇顾及师傅和师妹,便将师妹交到师傅手中。
“师傅,皇位的争夺,就是这样的么?”如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将他们和杀戮分开。
不远处的身后,是皇帝安然无恙的躲在众人的保护之下,冷静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是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谋害,才能练得如今的不动声色?
他也许是恼火的,只是面对侄子,和兄弟,还是很有差距的。
一剑下去,是一道血痕,是一处横尸。猛然间,在这变故中,筠琦仿佛听见了即墨瑜的本意。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自己会赢……
当最后一个奋战的死士倒地,即墨瑜被团团围住。
唐芷漪甚至都来不及上前,就被人打晕过去。
筠琦也没有上前的资格,因骤寒而晕厥。
当她醒来,已不在王府中了。
“师傅,唐姐姐会不会有事?魏雨然,他也会被斩么?”躺在那里,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看过的人情冷暖不多,只是这一个,叫人无比堪忧。
陆笙一袭青衣坐在那里,轻轻抬了手去,摸着她的额:“你醒来了,也不问问你自己怎么了?”
这一幕,梦里好像也见过,只是现在却不那么激动了,缓缓坐起,一本正经:“师傅,我知谋逆乃大罪,即墨瑜是难逃一死了。可王府也还有很多人是无辜的,他们毫不知情。
唐姐姐只是情深痴心,与即墨瑜的计划毫无关系。
我虽不是悲天悯人,可这两日的接触,叫我想着她以后的日子,真是难熬的。”
陆笙没有回答,皇家之事,从来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
天牢中,即墨瑜被铁链束缚在墙壁之上。
“逆子,你还有何话说?”皇帝就站在他的对面,还记得小时候,即墨瑜也是个好孩子。
温顺而又孝顺,是璞王唯一的儿子,最疼爱的儿子。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即墨瑜浑身是伤,倒有一种虽败犹荣的感觉。仿佛在他看来,弑君夺位,是正确的,是应该的。
“自古以来,皇家无亲情,朕可以理解你想要篡位的心,可你,怎么可以丧心病狂的弑父?”
皇帝就站在那里,距离他也不算很远。只是一步之遥,就如同天地之距,需要跨越很多,跨越很久。
即墨瑜抬了头,不可一世的笑着,是讽刺也是挖苦:“你我,并无差别,何苦五十步笑百步?”
皇帝自然是不能认可的,他当初的争权夺利,的确也是使用了非常之手段,可他并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皇帝,怎么可能认为自己错了?“并无差别?朕却觉得差别很大。”
“弑君?弑父?杀兄弟,这些可有什么差别?我就是做的明显了点,而你,却全都让我的父亲大人担下了。”即墨瑜自得知了一些真相之后,再没有觉得这个人高高在上,高不可攀了。
同样都是在血腥之中建立的皇权,他可以,自己也不例外。
“是么?朕让你父亲担了什么?”皇帝似是忌讳的,似是真的害怕他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
“哈哈哈……”忽然间,整间牢笼之中,充斥着他的笑声,那种笑声,真真是完全的嘲讽。
笑得有些用力,连续咳嗽了许久:“你一味的付出,一味的隐藏真实,把笑容给他,把皇位拱手让他,甚至还要把你深爱过的女子也为他争取,你算什么!”
即墨瑜责问的,并不是面前的皇帝,他自己也能听出来,问的是璞王,他的皇弟。
深爱过的女子,这是何意?
自然,他是从来没有察觉,也从不这样怀疑。“住口!你父亲已死,你还要毁了他一世英名?”
“毁了?难道不是你毁了他的一世?
我的母亲,是谁塞给他的?是你。
我们家的地位是谁捧的如此之高,难道你是这么好心?
我父亲大人的一生,难道只是为了你活着的吗?不,不公平!既然父亲大人无法站起来反抗你,那么我即墨瑜来!”
手欲动,却被铁链拴住,只能听见那清脆的碰撞声,刺耳,又听着觉得可悲。
皇帝的眼神从怀疑,到愤怒:“即墨瑜,要不是看在皇弟的面上,你以为你现在还活着?”
“我父亲大人的面上?我们需要你的可怜么?
你以为父亲大人是什么?
为了你的野心,父亲大人竟放弃了他自己的抱负。
难道你以为他真的从来不想登上那个位置?
可笑!我要替父亲大人,夺回这天下!”
无论这逆子多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他弑父弑君的事实及狼子野心,可尤为重要的是,从他口中,皇帝第一次知道,原来多年的梦不是假。原来皇位算是皇弟让给他的……他凭什么?
“够了!”一挥手,再不愿继续听下去,便走了。
走时,瞥了一眼还在牢笼中的即墨瑜,不悔,只有不悔。
算什么?难道这皇位,竟是皇弟拱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