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不知危险之际,危险已经拔除。
“师傅,你究竟是如何得知这雪何时停,何时下的呢?”解决了积雪过人的灏泽,从漓江赶回。
虽然现在雪还在下,但也只是飘的小雪罢了。
陆笙因此前说错话,心情仍然不大好,阴沉的脸白眼看去:“你当为师可以未卜先知么?你不知沈英是做什么的么?”
沈英,善于卜卦、观星象的术士。只是平日里与他来往的人不多,所以知他者鲜少。
“那沈英也不至于掐指就知吧,若是早知,怎么不提前说?”灏泽仍是不信,若是本领真这么大,怎么会做不到国师的位置?
陆笙被他的无知逼得太紧,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脑袋上:“他算东西就不要器皿的么?又不是成天没事做,就在那瞎琢磨天气了,你当他真这么闲的慌?”
恨铁不成钢,也不是这么朽木不可雕的。“算了,为师心情不好,不和你说了。
去买一坛子酒来。”
陆笙心中并非只懊恼,一想到阮家耽搁了数年的灭门之事,如今还是毫无进展,甚是无法安心。
如今眼看着筠琦越长越大,及笄的日子都迫在眉睫,将来能查得自己身份也是指日可待。
筠琦越是聪明,就越怕她会走错路。
“师傅,你不常饮酒,今日这是怎么了?”灏泽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这点雪灾是不足为惧的,真正影响师傅的另有他事,“难道小琦的病严重了?”
能让陆笙心烦意乱的,如今也就只有筠琦一人了。也难怪灏泽会担心,毕竟陆笙的差心情实在是明显。
缓了一口气,也将心中的烦忧吐了出去:“你我虽名为师徒,从小却也是情同手足兄弟。
若不是为了护我,你怎会甘心做我的徒弟?眼下,你那曾经天赋异禀的能力,被你的凌云壮志掩盖了。
你执念在江湖,只怕那就是你的归处了。”
一手扶在他的肩上,一边感慨。风雨同舟了这么久,不知将来又是如何风景?
陆笙还有几年就是而立之年,越上年纪,越容易让人看出悲切。
“你怕我去了江湖,不再回来?”灏泽却没有抓住重点,问了一句玩笑话。
灏泽深知,他们三个都是孤儿,彼此依赖彼此信任。就算是日后栽培出筠琦,他行走江湖也不可能不顾他们。
寒冬的风透着门缝钻了进来,钻入了心,一种寒意侵袭而来。
骤然间,门被大开:“不好了,月婆婆去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随着这个人的通报,师徒二人不顾一切的奔赴月婆婆的家中。
路上,无论是多么的寒冷,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寒意。
湿滑,却是阻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怎么会?”他们,都是月婆婆看着长大的孩子,论情感,比亲祖母来的深。
月婆婆的身体一向健朗,前几日筠琦还住在那里,今日怎么就说去就去了?
“说是婆婆自己出门时不慎摔倒,又无人发现,躺在雪里时间过长,就冻……冻死的。”来人相说,却不能说服陆笙。
婆婆所住一带,他早就派人特地前去清雪了,怎么可能无人发觉?
奔着前进的时候,还存着一丝幻想,如果可以,请不要夺走婆婆。
月婆婆是个很好的人,温柔而又慈爱。
“婆婆!”扶着墙转进她家的那一刹那,本还期待会听见婆婆一声应答,可眼里去看见的,是婆婆躺在那冰天雪地之中。
周围围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是蓬一然。看见了他,如同还有希望:“蓬大夫,婆婆她……”
灏泽先了一步,拉开了围在那里的人们。希望,骤然变成了绝望。
婆婆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身体呈现僵硬,后下的雪也覆了上去。面容依稀可见,慈爱之下都是灰白。
也许还是不愿意相信,伸手去探脖间,还是听见了蓬一然如同冰冷的判词:“无需再查,婆婆已死,望你们节哀。”
探下去,雪一样的冰冷,没有任何的搏动,胸前也毫无起伏。
“我特意派来的人为何会没有发现婆婆?”灏泽的绝望已经蔓延,一样都是婆婆带大的,岂能一点都不悲哀?
陆笙亦然,对此愤然不已,明明已经考虑到了,还特意叫来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得?
“那些人……”阿童显得支支吾吾,说话之际都已经不怎么敢言。
陆笙恍然,族长的计划恐临时有变,经过此附近时恰好拉走了他们。“被族长叫去了是么?”
所言时极为冷漠,所思为寻常轩辕门徒不敢思处。
灏泽却当下明白了师傅此话的意思,如不是族长叫走了师傅特地派来的人,月婆婆也许不会错过救治的最佳时机。
然而事实却还是这样,还是失去了月婆婆。
他欲将婆婆抱起,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师傅的脸色。
陆笙沉默,予以默认。婆婆已死这是事实,婆婆的遗体不能暴露雪地,这也是他们该做的。
灏泽这眼神仿佛是还在期待一样,期待师傅能够说一声,婆婆还在,婆婆安好。
然而,如同他触碰到的每一处一般,冰冷的天气,冰冷的身体,冰冷的结局。
月婆婆一生都在轩辕门中度过,带出的他们三个却都去过外面。不记得何时,谁曾许诺,要带婆婆出去见识见识。
不记得,谁曾许诺,会为婆婆养老送终,会像亲儿子、亲女儿一般待她,一样守孝。
玩笑话终成了现实,没有欢声笑语,没有拍着脑袋的嘲笑然后宠溺的看着。
从冰冷的雪地里,将婆婆抱起,身是冰冷,心却还依旧那么热血沸腾一般,捂着灏泽心里热热的,眼眶也是热热的。
他不知,陆笙的泪,在陆笙转身的瞬间,就凝固了。
凝固而不再哭泣,泣是懦者懦弱的表现。
雪,又停了。被灏泽抱走的月婆婆身下,半点血迹都没有,也没有任何不属于现场的物品。
看着月婆婆那无力下垂的手,心中枉然升起一股无关的忧伤,他怕,怕有一日也要这样看着筠琦无力的倒下,自己还什么都做不了。
婆婆虽然年纪大了,随时都有去世的可能,但他们仍然不能接受。
何况筠琦才刚到及笄的年纪,如何能承受这个花一样的姑娘,英年早逝?不,不能。
“你们先回去吧,月婆婆的后事,有我们在。”陆笙的冷漠贯彻到底,自是因为族长而不满。
如果真的有能耐,难道就差他派来的这两个人?
婆婆年迈,需要有人照顾,身为族长怎么可能考虑不到?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自知现在不是说话议论的时候,便很是知趣的离开了。“是,大人节哀。”
节哀顺变,月婆婆的死这个打击,是无论如何都很难接受认可的。
还是灏泽动作快,趁几人还没有走远,喊了一声:“此事先不要张扬,筠琦还在治病,听见这个消息只怕会撑不住的。”
灏泽待师妹就是心细,他怕筠琦会因为这件事大受打击而影响治疗。若因此丧命,岂不让月婆婆泉下有知,于心难安?
“是,明白了。”众人很能理解灏泽作为师兄对师妹的疼爱。
见陆笙已是默不作声的入了月婆婆家门,便不再多话。
陆笙,也许善于说笑诙谐,却一定不擅长安慰小辈。如同狂乱的风中,从来都不知正确的方向。
“师傅,婆婆真的只是摔下来后倒在雪地里冻的么?”灏泽将婆婆好好的放在了床上,轻轻的,用手绢擦去婆婆脸上,手上,衣裳上的雪和泥。
一边擦,一边又忍不住的哭泣。自小就是孤儿,很少享受过亲情的爱沐,是婆婆真心真意的待他,护他。
婆婆如同天降的慈母,给他最温暖的关怀和爱,虽无生恩,却有养育之情。
末了,抓着婆婆的手,埋在那里抑制不住的哭着。
陆笙见灏泽也是情到此刻不能自已,便拍了拍他:“一边哭去,我还要检查一遍!”
本是想要温柔一些,哪想到一开口还是凶巴巴的。
也许,婆婆的死,他是怀疑的,也许他也是不愿意承认的。
故而在最后,陆笙将灏泽带去了一旁,而他则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遍又一遍,衣服上完全没有任何可疑。
“师傅,你说,若是婆婆是被人害死,管他是天王老子,我轩辕灏泽照杀不误!”听见灏泽仿佛振奋的气势,陆笙更加放心不下。
“劣徒,婆婆的确冻死无疑,你还想惹是生非不成?”陆笙将他拉走,找来附近住着的大婶们,请他们为婆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大婶平日和月婆婆来往甚好,便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几个女的便在婆婆的家中,找婆婆的衣裳,为婆婆送最后一程。
天寒地冻,谁能猜到当时的恩情,连还都没有机会了呢?
陆笙站在雪地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心境如同被雪尘封一般,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