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树下的江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的琴声和金属树叶的和谐奏鸣被这些小生物破坏得一干二净。 纯白色的小老鼠脸颊两侧带着一点淡淡的腮红，赤红色的大眼睛兴奋地转动着。 它们比起常见的小白鼠体型要大上一倍左右，长长的尾巴并不纤细，反而像是松鼠一样蓬松。 刚刚还是幽静清冷的宫殿被这些小白鼠变成了喧闹的动物园，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只小白鼠蹦到江越身旁，用尾巴和后爪支撑着自己站立起来，瞪大了双眼看着她。 “好吧，给你吃的。”
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只小白鼠脑子里在动什么脑筋。 它们比起普通的小白鼠要聪明不少，但也就跟黑猩猩或者海豚智力相近，算不上是智慧生物。 随手捏出一颗坚果扔到乞食的小白鼠嘴里，她微微摇了摇头收起了身前的古琴。 这里都快变成动物园了，她也没了弹琴奏乐的心情。 李恒脖子上缠绕着一只小白鼠坐到了江越对面，这只小白鼠的外形更像是“雪貂”，巨大蓬松的尾巴像是温暖的围巾。 “深沉的黑与纯净的白，虽然看上去干净清爽，但一直如此就显得太过单调了。”
他指的是江越对于颜色的偏好。 江越闻言回道： “黑是吸收了所有可见光的颜色，白是七彩光芒融合而成的颜色，容纳万事万物的真实，最终便是这样最纯粹简单的事物。”
“就像是黑洞一样，吞噬万物之后只剩下最简单的信息。”
这指的是黑洞无毛定理，人类能知道的只有黑洞的质量、角动量、电荷这三个属性。 李恒从身旁的大树上取下一片泛着金属光泽的叶子，轻轻一捏就将它变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但在可逆过程的假设前提下，黑洞的霍金辐射会因为表面的微小变化而携带少量的信息，信息守恒依旧成立。”
江越表情不变地道： “你也说了，这是在可逆过程的前提下。”
“所有试图解释黑洞信息悖论的理论都要求某种理想状态，比如热力学系统的可逆过程，比如极值黑洞。”
两人关于颜色偏好和黑洞的讨论就到这一步为止。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数秒。 李恒一只手抚摸着脖子上小白鼠的蓬松尾巴，他突然笑了笑道： “再等一段时间，若是【鹊桥】也没能帮我找到超越光速的方法，我会进入黑洞事件视界内部。”
这种宇宙中最极端的天体，违反了量子力学信息守恒的神秘天体，其中隐藏着宇宙的终极秘密。 它就是自然存在的四大基本力统一之处，完全理解了黑洞几乎就可以说是理解了宇宙的物理规律。 但作为一个连光都出不来，只能进不能出的单向通道，正常的生命体就算进去了也没有什么用。 唯有李恒这个本就违反了某些基本物理定律的怪异存在，才有可能从黑洞中探知到某些信息。 身为一个打破了热力学第二定律的逆熵生命体，他就是真实存在的麦克斯韦妖，一个活着的第二类永动机。 再加上那具打破了狭义相对论光速限制的身体，在人类文明看来，他其实是比黑洞还要怪异的东西。 江越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她没想到李恒竟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就算是以你的力量也未必能从黑洞里出来，或许你的一部分身体会被永远地困在那里面。”
看李恒的意思，他似乎决定在万年之内就进入某个黑洞的视界内部。 这个时间对于个体而言很长，但在宇宙中却很短，连银河系都走不出去。 她本来以为李恒至少会等到几十万年后、抵达了银河系的边界之后，再去探索这宇宙中最神秘也是最危险的天体。 “我虽然没什么执着的欲望，生活方式有些咸鱼，但对于这种神秘未知事物的好奇也不会小。”
“就这样决定了，我总不可能真的花上几亿年、几十亿年的时间，却连可观测宇宙千分之一的地图都没打开吧。”
“虽然做个十里坡剑神也不错，但被困在新手村几亿年也确实太离谱了。”
外面的世界还很大，他不会死在黑洞里，最多也不过是被困住而已，那么早做尝试也没什么不好。 最近的黑洞距离太阳系也有一千五百光年，在直径一千光年的本地泡之外。 人类文明完全占领本地泡大约需要五千年时间，在那之后他就会前往某个黑洞的内部看一看。 五千年的时间，他养成人类文明的游戏也差不多该玩腻了。 江越心中有些意味难名。 时空引力是唯一能影响到李恒的力量，也唯有黑洞有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若是让那些人类文明的高层知晓了他的这个决定，也不知道会不会盼望着这个怪物被黑洞的力量杀死。 虽然他总是说自己最多被困住，但谁也不知道那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 奇点在某些理论中可是有着“无穷”性质的东西。 虽然引入了量子力学定律的量子引力理论禁止无限的存在，但那些理论自身也算不上是完全自洽。 李恒又挥手摘下了几十片金属叶片，全部做成了只有蚂蚁大小的空心小球摆放在了桌子上。 “这都是几千年之后的事了，我总共才活了三百多年，或许那时又会有某些新的想法也说不定。”
这些空心小球在桌面上缓缓滚动，很快就环绕着中心形成了一条条圆形轨道。 每一条相邻轨道上的小球都以相反方向运动，总共形成了一百二十条环状轨道，每一条轨道上都有整整一千个小球。 这种轨道运动方式是太阳系终极工程的特点，用于保持相邻轨道星球引力的平衡。 不过李恒在大角星制作的这些星球内部都是中空的，因此引力只有地球引力的五百分之一，对于相邻星球的干扰很小。 这让这些轨道上能容纳的星球数量比起太阳系终极工程还要多不少。 位于最内环的星球间距只有四百多万公里，相邻轨道上的星球最近时的距离也只有一千多万公里。 不过，这种空心星球虽然让大角星终极工程能容纳的星球数量高达十二万颗，但也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 一颗半径6400千米，但质量只有地球五百分之一的星球，其表面重力跟小行星相差不远。 不仅无法自然维持自身的球体形状，表面的大气层和液态水也肯定会不断向着太空中逃逸，与宜居星球根本搭不上边。 一个泛着橙色光芒的半透明球壳漂浮在空中，橙色球壳绕着中心轴快速旋转，内部的赤道上有着一圈蓝色的液体。 赤道面上有一条条细细的黑色丝线贯穿球心，它们被蓝色的液体完全淹没，有些像是车轮中连接车毂和轮圈的钢条。 “星球表面的重力太小，只能用球体内部的离心力来模拟重力。”
“所以，这些空心星球上生活的生物不会在星球表面活动，而是生存在星球的内部。”
“星球的球壳外层完全被纳米光电材料覆盖，收集来自大角星的光照，用于控制内部的环境变化。”
“球壳内部则隐藏着纳米虫群，用于将一切深入到地下，想要破坏星球外壳的生物杀死。”
空壳星球的外壳其实是一个庞大的虫巢，厚达二十千米的壳层能容纳的纳米机器人比起轮回星球外部的遮阳薄膜还要多得多。 橙色的球壳模型模拟着真实的情况，半径6400千米的空心星球每1.5个小时绕着中心轴旋转一圈，在内赤道位置上形成相当于地球88％的重力。 因为球壳的密度比起岩石小不少，所以平均厚度大约为20公里，和地球地壳的厚度接近。 基本原理和轮式空间站以及圆柱形状的大型运输飞船类似，不过比起它们要大了太多倍。 若不是如今的材料水平有了极大的进步，不靠李恒的力量，这种空壳星球很难维持自身的结构。 即使如此，在星球的赤道位置仍旧需要许多横贯整颗星球的坚韧线缆，以此保证空心星球赤道位置的物质不在巨大的离心力下崩溃解体。 由于完全依靠自转在内部用离心力模拟重力，空壳星球内部的重力分布并不均匀，会从赤道向着两极位置逐渐减小。 具体数值与内球面对应的半径有关，在距离星球极点一千公里左右的两极位置，这里的重力还不到地球的十分之一，比起月球上还要小。 这种旋转球壳星球内部有着完全不同于正常实心星球的奇怪环境。 首先是由于重力分布不均匀，90％的气态和液态物质都集中在赤道附近，形成厚重的海洋与密度极大的大气层。 赤道位置的海洋将会深达上百公里，大气压力堪比数百个标准大气压。 其次是比起地球快了16倍的自转速度，这让空壳星球赤道位置的线速度超过了每小时25000公里。 这种高速自转会让厚重的大气和海洋产生高速对流，赤道位置会常年存在猛烈的巨大风暴，以及永不停息的狂暴海浪。 两极位置的重力则会接近于零，几乎没有任何大气，只有坚硬的星球外壳。 橙色的半透明球壳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旋转着，1.5小时才能转上一圈的速度在这个模型上看上去很不起眼。 内部的那点液体也仅仅只有些微的起伏，一点都看不出多少狂暴的样子。 江越看着这个球壳模型，想了想后道： “大致没什么问题，但这样的空心星球，内部的人只能一直生活在没有阳光的黑暗中。”
“不如在星球的旋转轴上放一层轮回星球的外壳，模拟出日升月落和宇宙星空。”
下一刻，橙色球壳模型内就多出了一条旋转发光圆柱，按照真实的比例，最大直径约为三千公里。 中间粗、两极窄，看上去有些像是理发店门口的旋转灯。 旋转灯上日升月落、星芒闪耀，虽然从他们两人在外面的上帝视角一眼就能看出虚假，但生活在球壳星球内的人却很难分辨。 这座旋转灯以光电外壳接收的大角星能量作为能源，随时可以微调天空的背景变化。 “虽然能模拟星空变化，但只要被人近距离接触就会发现破绽，还要弄一个阻拦机制。”
上天总比入地简单，这在空壳星球内部也是一样，虽然他们的天地是反转的。 就像20世纪时期的地球人，上天能到达38万公里外的月球，入地却最多只能挖出一个12公里深的孔洞。 若是球壳星球里的人随随便便就能发现世界的真相，那这场游戏的趣味就少了许多。 李恒一手托起橙色的半透明星球，动念之间就又塑造出一片缭绕着闪电的乌黑雷云。 “天高九千里，想要突破这片虚假的天空，那就闯过这九重雷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