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米奥拉所在的这片星空造成的破坏还不算太严重，S炸弹诞生于距今约2000万年前，被完全毁掉的星系才不过十几个。 银河系所在的可观测宇宙中，最久远的星际文明可以追溯到三十亿年前。 在这个最悠久的文明生存的区域，存在着一个大小堪比牧夫座空洞的巨大空洞。 只不过那并不是什么自然产物，而是那些星际文明在长达三十亿年的持久战争中留下的惨烈痕迹。 数万个星系的恒星在战争中被摧毁殆尽，恒星爆炸留下的遗迹蔓延到整个超星系团的范围。 这里发生的一切也是银河系所在的那个可观测宇宙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23个自然诞生的星际文明就像是23个瘟疫之源，他们把自己的种子洒向星空，制造出大量的星球级智能生命。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与卡里米奥拉经历过的没太大区别。 因为庞大宇宙空间中的通讯延迟，微小的复制错误不断积累。 曾经同出一源的生命与文明在十万年、百万年的长久时间尺度上不断分化远离，彼此都不再认可对方的存在。 核心原因是光速限制下无法即时交流，相隔遥远的双方不可能做到像是地表一样紧密沟通合作。 就算是思维相对缓慢的星球级智能生命，几千年的时间也足以让他们的思维发生较大的转变。 在星际的尺度上，几千光年不过是很短的一段距离罢了。 宇宙星空就此变成了一个黑暗养蛊场。 直到其中的某一个研究出S炸弹这种能轻易摧毁恒星的破坏性武器，星空中本来还能维持几十亿年的舒适自然环境被大范围地破坏。 大家都不得不一起放弃恒星这个搬不走的资源点，停止所有的种田发育行为，选择轻装跑路，变成了星空中的零散游荡文明。 到了这个阶段，宇宙中的文明就几乎没有了任何的进步空间。 像是《文明》游戏中那样，安安稳稳发育到暗物质生命阶段的星际文明几乎没有。 大部分的星际文明刚一进入生命3.0阶段，还没完成文明内部所有生命的统一，就会迫不及待地踏上星空。 拥有唯一统一意志的星球级智能生命都会在庞大的时空尺度上与自己的复制体渐行渐远，更何况是一群本就心思各异的人。 所谓的星际文明，更像是一个“外星人繁殖基地”。 在第一个进入生命3.0阶段的星际文明出现之后，就会源源不断地在宇宙中增殖更多的外星人，迅速地把周围的星系都填满。 然后这些同出一源的外星人就在星空这个更大的舞台上，不断地重复着类似于地表上原始部落争斗的事情。 “黑暗森林”所需的部分基础条件在生命3.0时代得以满足。 只不过参与者并非是有着不同起源的不同文明，而是同出一源的众多生命在宇宙中繁衍分化，自相残杀。 卡里米奥拉此时将注意力放到了这片星系的边缘地带。 那里是光子海啸尚未抵达的边缘地带，是那个最古老的她盘踞的区域。 研究出S炸弹的文明并不是那些比她更古老的存在，而是一群像她一样，反叛了母体的新生代。 等到两万年后，这片星系中被S炸弹引爆的恒星释放的光芒才会抵达那里。 在宇宙空间中不断扩张衰减，这些堪比极超新星爆发的能量在单位面积上并不会太强，并不足以威胁到那些体型堪比星球的庞大生命体。 但这些能量足以让他们明白：星空中发生了一些危险的异变。 在这片安静黑暗的星系边缘地带，持续了几千万年的吞噬厮杀仍在继续。 那些星球级智能生命每一个都统合了周边数十光年内的恒星与星球。 他们与周边几千光年范围内的邻居们互相合作，组成一个更为庞大的联盟，与那些距离更遥远的、无法沟通的其他联盟争斗。 卡里米奥拉横跨星空的庞大身躯在超越光速的通讯速度下获得了远超过往的思考速度。 因为身体太过庞大而变得僵硬缓慢的思维变得越来越活跃。 “巨兽”的缓慢迟钝感从她身上消失，卡里米奥拉不再表现得像是一个陷入科技停滞，完全僵化的迟钝星际文明。 虽然拥有着堪比星际文明的庞大体量，却也同时拥有了渺小生命体才能拥有的活跃思维。 她已经拥有了4.0阶段生命的部分特质。 类比3.0阶段，就像是从普通的血肉之躯变成了义体改造人，超出了自身天然的硬件限制。 在2.0阶段，这个限制是碳基生物天生的血肉之躯。 它禁锢了生命的智慧与体魄，先天决定了血脉等级，带来无可避免的衰老与死亡。 在3.0阶段，这个限制则是宇宙的基础物理规则，不可逾越的光速。 它禁锢了生命可能抵达的未来，一切都被限制在了光锥之内。 生命4.0的基础特征是【突破光锥】与【无限的通讯速度】。 这让生命体拥有了真正无限扩张的可能性。 在这一阶段，个体即是文明，既能拥有宏观文明的庞大体量，又能拥有微观个体的活跃思维。 每一层生命等级的突破，都意味着生命体挣脱了某种沉重的枷锁，向着更为完全的存在跨越了一大步。 卡里米奥拉的思维愈发活跃，那些被她遗忘抛弃的想法也重新回归。 她看着那些不停地复制增殖，唯一的目的就是占据更多资源和能量的同类，微微叹了口气道： “的确，是一个很无聊的世界。”
这是最好的选择，同时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扩大自己的身体，将自己变成庞大的星球级生命，这能延缓自身的思维变化。 在动辄需要几十年、几百年才能完成一次交流的星际尺度上，只有星球级智能生命才能成为合格的合作者。 常人大小的小型生命体，于他们而言就像是一堆突变率拉满的RNA病毒。 思维变化的速度太快，转眼间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这是一群不稳定的定时炸弹，根本无法成为值得信任的合作者。 这种由众多小型生命体构成的文明活跃程度比他们要高得多，科技发生爆炸的可能性也要比他们更高。 就像S炸弹这种大威力武器，就是由那些反叛出去的新生存在创造出来的。 因此宇宙中一旦出现这种由众多小型个体组成的文明，任何一个由星球级生命体组成的联盟都会选择第一时间将其绞杀。 她曾经就诞生于这样一颗星球。 那颗星球位于本体能触及到的边缘区域，因为复制错误的积累，成为了与本体拥有不同意识的独立存在。 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控制众多星球的本体会将这个脱离自己掌控的新生星球级智能生命当成一位平等的合作者。 在同一个联盟内部，不同的星球级生命体你变我、我变你，这都是常有发生的事——这里的“经常”以百万年为时间尺度计算。 但在有些时候，复制错误会造成星球级生命体突然崩溃，分化成数量庞大的微小个体，彼此之间都有着不同的人格意识。 就好像是一个好端端的人，他的皮肤、内脏、手脚、眼睛、耳朵等等不同的身体部位突然都产生了自我意识。 这些诞生了自我意识的器官不再愿意亲密无间地融合为一体，变成了独立的智慧生命。 对于星球级生命体，这种崩溃很少会发生，但一旦发生就会诞生出数以亿计的微小个体。 这些由大量微小个体组成的文明就像是一大坨“癌细胞”。 他们是无法交流合作的异常存在，“一转眼”之间就会变成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上一句话还说的好好的，下一句话就会突然骂你两句，甚至是突然对你发起自杀式攻击。 在星球级生命体的认知中，这个“说一句话”的间隔往往要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计算。 但对于仅仅存在于一颗星球上的文明，几十年就是很长的时间了。 足够让整个文明发生巨大的转变，形成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思潮。 在星际尺度上，这些由一大堆小型生命体组成的文明是很危险的存在。 因为那种太过迅速的思维变化，他们根本无法得到其他大型生命体的信任。 这片星系如今的景象也证实了这一点。 李恒遥望着那颗正在发生叛乱的行星，上面闪耀着一团团炽烈的光芒，将大片大片覆盖星球表面的白色细胞组织摧毁。 那是热核炸弹的闪光，数以亿计的小型生命体拼命地反抗着给予了自己营养、孕育了自己的本体，想要逃出这片繁育了自己的土地。 他们拥有了独立的自我意志，不愿意再成为这庞大生命体中的一部分。 不愿意再被那个庞大缓慢的意志同化，成为那个巨大机器上小小的齿轮和零件，随时都要为了本体的利益服务，生死都不由自主。 可惜，这种看起来很壮观的反抗并不太有效。 庞大的星球级智能生命控制着整颗恒星的能量，来自戴森球的集束激光跨过了上亿公里的星空，即将抵达这颗星球表面。 这种武器操控着一整颗恒星自然辐射的能量，比起“死星”的能量输出还要庞大。 足以在几秒之内将一颗行星表面的大气与海洋都蒸发殆尽，将大地与山川全都化为热熔的玻璃。 毁掉一颗行星上的部分身体组织，对横跨多个恒星系统的庞大生命体并不是什么太大的损失。 为了杀死变异的危险癌细胞组织，损失一些正常的血肉组织也是无奈之举。 戴森球的集束激光即将轰击到行星表面，李恒此时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那道集中了恒星全部辐射能量的庞大激光束就被凝固在了那里。 “在宇宙的广袤尺度上，光速实在是太慢了。”
“扩大身体、减缓思维是面对这种状况最好的方法。”
“对吧，卡乐缪拉。”
一道全身雪白的女子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纯净的白色眼睛没有瞳孔，看上去就像是用冰冷的白雪堆成的雪女雕塑。 她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的表情，打量着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外表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渺小存在，但她现在感受到的那种奇异的思维状态却说明，一切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她微微屈膝，用记忆中的古老礼节尊敬问候道： “未知的强大存在，卡乐缪拉向您问好。”
这是一位远比她更强大、更庞大的存在，掌握着超越光速的力量。 能超越光速的伟大生命体，展现在人前的身躯只不过是宏伟本体的渺小一角，就像是人的一根头发丝那样。 全身黑漆漆的卡里米奥拉看着面前这个全身雪白的女子。 卡乐缪拉是现存最久远的那个本体，在一次次的复制偏差中，连卡里米奥拉自以为从未变过的名字都在不知何时变了模样。 对于身体横跨多颗恒星的星球级生命体来说，每一次增殖需要复制的信息比起体型微小的生物多出十几个数量级。 这个差距比起智慧生物与病毒之间的差距还要大得多。 星球级智能生命的增殖不仅仅需要复制基因信息，更涉及到数量庞大的核心记忆传承，这才能保证新生的复制体有着与本体同样的自我认知。 需要复制的信息数量大幅度增长，纠错机制又不够先进完善，最后就成了现在这种结果。 在过去的几千万年里，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卡里米奥拉给自己复制了一个错误的名字。 卡乐缪拉在这个黑漆漆的女性身上随意地看了两眼就不再关注。 她的年龄比起卡里米奥拉大得多，几乎与白垩纪末期的恐龙在同一个岁数。 脑袋也在漫长的岁月里变得僵硬固执，很难迅速恢复思维活跃的状态。 她用一对纯白色的眸子看向李恒，有些疑惑地问道： “尊敬的强者，那颗星球上诞生的小家伙们不过是在一次复制异常中出现的有害组织。”
“若是放任不管，他们或许会对我造成威胁，甚至可能会让我死亡。”
在星球级智能生命的道德观念里，清除掉这些诞生了自我意志、追求自由的小家伙们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和普通人清除体内增殖的癌细胞一样。 两者都是因为复制错误才诞生的无序细胞组织，会威胁到那些正常工作的有序器官组织。 这便是不同生产力与文明形态下诞生的不同价值观念。 在2.0阶段的生命体眼里，那颗星球上即将发生的一切显然是一场惨烈的灭世灾难，卡乐缪拉是必须要被打倒的邪恶反派。 但在3.0阶段的星球级智能生命体眼里，这就像是一场手术。 用戴森球的集束激光烧死身体内诞生的无序细胞组织，然后让自己恢复健康状态。 所以卡乐缪拉这话问得理直气壮，并非是故意挑衅，而是的确疑惑不解。 她只是给自己做个小手术治个病而已，不明白李恒为什么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