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看着站在距离军账百米之外的三人,将蘸了药水的布条围在脸上,朝他们走了过去。
其余人想跟上去,被周昭制止了。
沈听雪的衣服上沾染了不少灰尘,脸色也带了浓浓的憔悴。
可嘴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另外两位军医更是在周昭过来的时候,就跪地高呼:“娘娘千岁!”
“娘娘!沈医师已经将治愈这疫病的方子研究出来了!”
周昭面色一喜,拱手道谢:“此番多谢沈医师。”
沈听雪的眼尾氤氲着笑意:“行医济世本就是医者份内之事,娘娘不必如此。”
“嗤——”
周昭见他这副君子坦荡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你要做的事情是你要做的,我要给你的,是代这天下人给你的,也不必推脱。”
“那就,沈某多谢娘娘。”
沈听雪抬手卷了卷长长的宽袖,躬身行礼。
“娘娘,此事已了,沈某下山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已经将方子交给两位军医,休整一日,便告辞了。”
沈听雪的语气淡淡的,如夏日的微风一般清爽。
周昭却是心中一咯噔,人都是爱才的,尤其是大楚如今的模样。
不过,她不是强留之人,思索一番,还是回道:“沈医师,你放心,皇室必定重酬,即便现在无法送到,之后必定运至琅琊!”
“若是沈医师有了出世的想法,皇室随时敞开大门!”
沈听雪的喉间溢出一抹笑,带着低沉的磁性:“承蒙娘娘厚爱。”
方子一出,军中医师立马行动起来,马不停蹄地配方、熬药。
由一百士兵将最新熬制的药抬到村庄前面,村子里的人早就在那边坐着翘首以盼。
见药过来,原本死气沉沉的眸子里,多出了生的亮光。
沈听雪的药见效奇快,不过在两个时辰,村子里那些病症严重的人已经稳定下来。
病症较轻的人,已经好的差不多。
村子的一间草房之内,一个十岁的孩子端着药碗站在床榻之前。
他身材瘦弱,头发上还沾了不少枯草,一双桃花眸覆了一层冷气。
床上之人,形如枯朽,已经翻不了身,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珠子还能转动。
他无力地张着嘴,眼珠子一直转着,似乎在跟小男孩说着什么。
小男孩死死盯着他,将手中的药碗慢慢移动至嘴边,一点点喝下去,这期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的男人。
男人想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来。
小男孩就一点点看着男人呼吸急促,慢慢定住瞳仁,直至死亡。
啪!
药碗应声而碎。
“呜哇!!”
小男孩的哭声突然爆发,泪水夺眶而出,眼神却没有一丝悲伤。
“我爹死了!”
“我爹死了!”
小孩的叫声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
周昭过来检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孩子拖着裹住父亲的草革一步一步向前走。
死人并不少见,但一个小孩拖着草革走在这个村子里,十分扎眼。
小男孩看着站在村子前面的周昭,眼底划过一丝精明,将抓着草革的绳子放下,几步小跑至她面前。
“你是将军吗?”
小男孩见她被一群人簇拥着,还穿着盔甲,仰头问道。
他的眼尾还泛着红,大概是刚刚哭过。
周昭突然有些心疼眼前的孩子,“嗯,我是。”
小男孩突然跪了下来,稚嫩的童音却含着让人心生寒凉的悲戚:
“将军在上,草民路怀生,今年刚满十岁,突逢此难,家中母亲因疫病去世,父亲也在今日长逝于此。
如今只余我一人,于这乱世之中生存,无依无靠,生死难料,今日跪伏将军脚下,只望将军收留。”
周昭顿时愣住了。
从周乾到周坤、再到现在的路怀生,现在的小孩,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性。
眼前的路怀生,比之前的周坤还要苍凉。
周昭望着他的眸子,只觉得掉进了一口枯井,死气缭绕。
一旁的谢纾凌见周昭没反应,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娘娘,这孩子……”
“我看着孩子可怜,要不——”
周昭打断他的话,看向小男孩,“你有何特殊之处?我看你聪明,你应该知道,军队之中不养无用之人,若是今日收了你,来日更多的人以此为例,都将军队当做安身之处,我又该如何做?”
这话问的,切中要题。
军队不是收留所,不可能来一个收一个。
谢纾凌也噤了声,颇为同情的看着他。
小男孩的拳头紧紧握着,“将军,怀生并非无用之人。”
他抬着头,小小的脸上充满了坚毅:“怀生从小熟读四书五经,读书庞杂,知识累积也是同龄人中佼佼者。
还跟着村中的武先生学习过三年,入军之后可以较快适应!”
“将军。”
路怀生再次唤她,“怀生只求生路,请将军给怀生一条生路。”
“怀生……日后必当鞠躬尽瘁。”
小小年纪,如此口才,如此自信,实在罕见。
周昭只觉得不对,这么小的孩子,如何在父母逝去之后能如此冷静,他的父亲刚去世,眸中却看不见一丝悲伤……
“好。”
周昭轻轻启唇,应了下来。
不管如何,路怀生展现给她的,她无法拒绝。
若是这样的人才落入他人帐下,日后定是一名劲敌。
她越过路怀生,看向后面的草革,“先把你父亲安顿,在去军营中找我。”
“是!”
路怀生高声应和。
周围其他村民见这小娃入了军营,有些起了心思。
“将军,你看看我家孩子行不行,力气可大了,就是平时能吃了点。”
“将军,我家孩子十五了,正是好年纪啊!若是能参军,一定能建功立业的!”
“还有我家孩子,和路家孩子一般大……”
看着挤过来的村民,谢纾凌连忙护送着周昭离开。
只有路怀生,慢慢从原地起身,转身重新拖着草革往家中走,他的面色依旧寒凉,看不出一丝情绪。
将草革拖出来,仿佛是专门为了让谁看见一样。
这出戏做完了,也就没用了。
轰——
冲天的火光吸引了村民的注意。
“诶,那是谁的家着火了?”
一个老婆子仔细看着,“那个方向,好像是路家的房子!”
“路家的?烧了也罢,反正人家孩子都得了将军的青眼——”
【作者题外话】:乱世之中,生难,死易。我希望我笔下的角色都有自己的血肉,都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