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天地都从灰暗阴冷里翻过身来绽放了各种的颜色,犹以桃花最盛。粉白的花瓣喝醉了春风,摇摇晃晃着从树梢枝头飘到地上,满眼桃花满地春。
人也褪去了一冬的疲累,变得活泛起来。晋安长公主在花朝节这一天设宴赏花,地点在城南别院,依山傍水大片桃林。
别院里沿着桃林修建了九曲回廊,走一便回廊就能揽遍桃林盛景。更有潺潺溪水从山上留下,沿着假山砌就的水道蜿蜒而下。有美景美酒更有流水曲觞,实是游玩好去处。
苏天歌站在回廊一角,将帕子里捡拾的花瓣丢进水里,看它顺水而下不知所踪。
“姑娘,花瓣用完了,我再去拾一些来。”小丫头丁香跟在后头瞧了瞧空空的帕子说道。
“去吧。”
丁香应了一声往桃林里走去,她不去见艾香,艾香也就消了寻死的勇气,被她安排到货栈去打下手了。至于方仲平,她另做打算,他身体里的毒素已经伤及根本,服了药虽不会致命,却也需要定时用药吊着。她会救他,也要看他能不能提供相应有价值的东西来救自己的命。
手里的花瓣早没了,丁香还没回来,苏天歌抬脚往桃林走去。
刚走到回廊一侧留有通往桃林的缺口处,前面的林子里传开了呵斥声和哭声。
“这么没有礼数的奴才是哪里来的?你主子是谁?”
丁香跪在地上,一个穿粉白衣衫梳双髻的小丫头正在打丁香的脸,旁边站着方琦玉还有几个小姐丫头。这啪啪的巴掌声助长了他的恶,方琦玉抽出头上的簪子就要去扎丁香的脸。
簪子刚伸出一半,手腕子被人捉住往后一掰,簪子被卸下来的同时脸上也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可比小丫头那巴掌响多了。
啪,方琦玉被打的懵了片刻,接着那打人的小丫头就被人绊了一跤顺着山坡就溜了下去,又哗啦一声摔进水里。
苏天歌伸手把丁香扶起来,从袖子里拿了一瓶药,“去找长公主府的素华,让她给你抹药。”
丁香擦擦眼泪应了一声,拿着药走了。方琦玉捂着脸,瞪着苏天歌,“你敢打我,你……我跟你拼了。”
苏天歌迎着她对着另一边脸又是一巴掌,随后冷冷地看着方琦玉,“是我打的你,要是你还记得明珠楼的事,就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我……”方琦玉捂着脸咬牙瞪着苏天歌,就是没敢再多说一句话,周围看热闹的小姐丫头赶紧上来拉着方琦玉走了。
“谁把这溪水弄脏了,爷们几个正准备来个引水流觞,美酒里边都是泥沙,还怎么喝?”
萧荃端着酒杯从山坡的右边走出来,正好看见那小丫头一身泥水地从水道里站起来。
“这是谁的奴才?你主子是怎么教你的?”
小丫头看见萧荃一身锦缎的长衫,吓得赶紧就地跪了下来。
“你快上来,水都被你弄浑了!”
萧荃皱着眉扫视了一眼还在行礼的人,“罢了罢了,快走吧,别打扰爷几个的雅兴。”
说完萧荃走了,几个人赶紧拥着方琦玉还有那小丫头走了,苏天歌弯腰去捡丁香掉在地上的帕子和散开的花瓣。
哗啦,也不知是谁丢了石子正好击中相邻的几棵桃树,漫天的桃花落下来。飞舞桃花,青衣美人,不知这美景又被谁的眼睛给偷了去。
苏天歌摘掉鬓边的花瓣起身准备走,萧玄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见过二皇子。”
“不必拘礼,你我今日都是客。”萧玄动了一下手指,很想伸手抚落她头发上的花瓣,又怕太过唐突便将手背在身后,“怎地一个人,没带丫鬟?”
“出了一点事,我把她打发走了。”
苏天歌捧着手帕很想告辞,又觉得丢下萧玄一个人有点失礼,正犹豫不决,从回廊还有右边的山坡处都走来了人。
回廊过来的事以夕颜郡主和陈巽芳为首的世家小姐,右边来的则是大皇子还有连秋鸣打头的王公贵族家的公子。
苏天歌发现自己站在了锦绣堆里,被三面包围。
“大皇兄,今日怎地有空过来玩?”
“一直听说姑母别院的桃林美景,一直没有时间,今日接到邀请就过来瞧瞧,果然美不胜收。”
“夕颜见过几位兄长。”夕颜郡主行礼,后头跟着的世家小姐也跟着行礼。
“二弟,咱们还是到别处去说话,这美景就留给女孩子了。”说完萧炎转身上了回廊,萧玄向苏天歌抱歉地笑了一下也转身跟着走了。
夕颜面露奇怪地看了看苏天歌,“你何时与二皇子关系这么近了?”
“郡主说笑了,先前在宫里曾经给二皇子妃瞧过病,方才二皇子只是在对我表示感谢。”
“好了好了,咱们既然来了,又碰上这么好的桃花,该好好画一副桃林美景才行。”陈巽芳出言打断了两人的话,后头走进来的世家小姐附和着让自己的丫头取来作画用具,苏天歌得了空准备离开。
“苏姑娘,上次明珠楼一别,你我还不曾见过,今日遇见了该好好聊聊才是。”陈巽芳站着拦下苏天歌,“我那里多备了作画的笔纸,你就留下跟我们一块吧。”
说完也不等苏天歌反应,陈巽芳就把她拉了回来。
“多备一副,苏姑娘要和我以画会友。”陈巽芳温柔的声音像是在提醒丫鬟,却提高了音量,周围忙着布置画具的人都听见了,纷纷看过来。
苏天歌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确定陈巽芳这两次对她突如其来的关照都带着目的,她不怕事,可也不愿意这样莫名其妙就被人立成靶子。
“陈姑娘画技精湛,京城闻名,我还是别在大家面前献丑了。”
“苏姑娘客气了,今日这美景如画,非技艺高超不能将其收入画中。我是心里没底,才会想让苏姑娘来陪陪。莫不是苏姑娘嫌弃我不成。”
陈巽芳这一把好嗓子用在这种煽风点火的地方着实威力不减,夕颜郡主皱了皱眉头,“苏天歌,巽芳这是给你面子,你莫要再推三阻四不识抬举。把画具给她摆好!”
陈巽芳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不管做何事都要争个第一,润笔点墨的姿势无不优雅美丽,看起来很像作秀的花架子。
实际等她落笔,苏天歌就知道她有真本事。
寥寥数笔勾勒了山体的大致轮廓,下笔稳准没有犹豫也不存在墨色晕染不均,山体参差不齐的事情。
背景是山岚氲氤的青山,远处的绿树近处的桃林,红绿蜿蜒,颜色深浅过渡自然,仔细看去仿佛已经置身其中。这样的画作挑不出一点毛病,一看就是丹青高手的佳作。苏天歌深感佩服,她不可能再画出比这更好的了。
“苏姑娘,请!”陈巽芳放下笔伸手相请。
“陈姑娘,这真是折煞我了,我不可能画的比你更好了。这样,陈姑娘如果不嫌弃,我在画上题一首诗如何?”
陈巽芳点点头,“想来苏姑娘的字定能与这幅画相得益彰,待苏姑娘写完,我们一起去送给长公主,当做花朝节的彩头了。”
陈巽芳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纷纷赞一声陈巽芳大气。苏天歌执笔看着陈巽芳的这幅画,豁然有了一种前路坎坷我亦往矣的豪迈之气,踏遍这世间的艰难困苦也只是为了寻找心中的那片世外桃源。
心生豪迈,落笔自然大开大合。苏天歌仿佛要宣泄尽心中的千头万绪,挥挥洒洒一首前人的《山中问答》。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尧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苏天歌放下笔,陈巽芳看完诗句没有说话,周围的女子默默赞一句好字!
“天歌献丑了!”
陈巽芳抿了一下嘴,“苏姑娘这手字很好!”这句话是真心的,至少苏天歌听出了其中的真诚,她想如果陈巽芳不是抱着什么目的接近的话,她们能做朋友的。
“打扰各位姑娘,长公主听说今日花朝节有彩头,便命我前来取,正好会客室也来了不少诰命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就来了兴致说要一块看看。”
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丫鬟素心站在坡下望着这边说道,因为长公主的身份尊贵,所以素心并不需要行多大的礼。
“画在这里!”夕颜郡主动手卷起画纸递给素心,“巽芳作的画,苏姑娘题的诗。”
“那就有情夕颜郡主带着两位姑娘随我一同去见长公主。”
长公主今日请了不少人,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基本上都来了,跟着同来的还有闺阁里的女儿,愣是将花朝节过成了相亲会。
几人进门的时候,屋子里数十双眼睛都望了过来,新奇的,赞许的还有审视。
“见过长公主,姑母。”三人行礼,长公主笑着让她们平身。
“我们原本在一块说话,听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玩起了什么彩头,我这好奇心就起来了,让素心去看看,要是打扰到你们的兴致,我先赔罪了。”
“哪里哪里,长公主也是为了照顾我们的好奇心啊!”身边坐着的两位命妇连忙笑着附和。
“素心,把彩头打开让大家看看。”
待画卷在人前慢慢展开,晕染了水雾一般如烟似雾的别院盛景便显露出来,众人纷纷露出赞赏之色。
“这是巽芳的手笔吧,果然得了丹青圣手的真传,这画竟跟真的一样,看见这个我都想去林子里转转了。”
“是啊是啊,好画好诗好字。”
“来吧,你们两个都有赏,这幅画就挂在我房里了!”
“晋安公主,这说好了是彩头,你可不能独吞。”
长公主右边坐着的深紫色衣衫的命妇笑着打趣道。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撕了咱两一人一半吧。”
“长公主,我看着字画上没有留名字,您不去加盖上您的印章,就拿这个做彩头。组织来的青年才俊们来一场六艺比赛,谁能拔得头筹就赢了这彩头。您看怎么样?”
“甚好甚好,还是炎儿这媳妇脑子灵活。取我的印章来!”
素心去取印章,在门口见着了连秋鸣,“公子!”
“鸣儿来了?”长公主在屋子里冲外面喊了一声,连秋鸣连忙进屋请安。
“你不是陪着表兄还有诸位公子赏玩吗?”
“回母亲,大皇兄见着孩儿的练武场不错,提议大家比赛骑马射箭还有组织马球比赛。让孩儿来向母亲讨个彩头。”
“赶巧了,我们正说这事呢。彩头啊,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让下面的人在看台上搭上几个棚子,我们这一屋子人都要去观战!”
“是,孩儿这就去准备。”连秋鸣告辞离开去准备看台的事。
“看,炎儿这两口子是夫唱妇随啊,两个人竟想到一处去了。”
屋子里的人打趣着笑了起来,苏天歌瞧了瞧在一旁陪着笑的陈巽芳和夕颜,有点后悔赴约了。
人群外圈坐着方夫人和方琦兰,方琦玉捂着脸矮着身子坐在一旁,三人时不时就会甩个眼刀子过来,仿佛这样就能把苏天歌盯个对穿然后灰飞烟灭。
那副画加盖了长公主的印章之后就被送去了练武场,屋子里窃窃私语还有不断打量过来的目光都让苏天歌心情没那么愉悦,倒是陈巽芳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时不时跟夕颜聊上两句,神色自若。
所幸练武场很快就布置好,所有人移步去了后头。先进行的是骑马比赛,绕场两圈半,以先到为赢。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参加了比赛,却没见着沈煜,苏天歌算了一下日子,将近半个月没见了,从那次他生气离开。一开始她心里有点委屈也很是想念,上次艾香的事情对她几乎是当头一击。她习惯了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习惯了事事谋算,没想到会有人害怕这样的她。艾香跟了她十年,尚且不理解,何况沈煜!
苏天歌捏了捏手心,在心里叹口气,她这样只会勾心斗角的人有什么资格奢求他。只当那些怦然心动是她在做梦,梦醒之后总得面对现实。
“快看,要到终点了,哎呦,这是谁家的公子啊!”
“那不是二皇子吗?年前刚回来的。”
“二皇子啊,真是一表人才,可惜了皇子妃总是病恹恹的。”
“怎么?你相中了?”
“相中不相中的咱也拿不了注意,哎,有人追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