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天歌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脑袋又咚地一声撞到了一侧的车架子,艰难地爬起来扒着窗户往外看,只看见急速后退的一棵棵树影。颠簸的路面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
记忆回溯,她想起受困前的事,她以为巧妙地瞒过守城的人顺利到了城外,却不想那才是抬进阴谋的第一步。自己乘坐的马车刚刚行至梅山附近,便遭遇了追杀,数十个黑衣蒙面人将她还有那个随从团团包围住。
她勉力赶着马车挣脱包围后,碰上了赶来的渔翁,方仲安。
大约在两天前,萧睿的人发现了方仲安当年买凶杀人的证据以及汤泉宫意图策划谋反的事情。适逢多事之秋,炎亲王并没有为他说话求情,反而来了一招丢卒保车。
方仲安一夜间从御史变为阶下囚,位于十方街的方家老宅被查封,他人却跑了。方仲安这件事不过是京城动乱的第一波,随后接连发生了让人应接不暇的许多事,不过两天时间他已经被忘在了脑后。
苏天歌没想到,她会跟方仲安以这样的方式正面相遇。
马车跑得飞快,后头追踪的人影越来越小,小到苏天歌放弃了仰仗那人的希望。她现在唯有自救。
缰绳绷得太紧在车架子不断地颠簸中,终于到了极限,在方仲安又一鞭子抽中马匹后,缰绳断了。两匹马飞奔而去,马车失去重心一头栽了下去,几乎颠了个个砸在路面上。
一声巨响之后,马车瞬间散架,苏天歌几乎是拽着一侧的窗户一起飞了出去。摔倒在地的时候她想,她的后半生怕是都要躺着渡过了。
尽管身上剧痛无比,脑袋却出奇的清醒,她甚至能听见头顶有惊鸟飞过,扑棱扑棱。棵棵树木遮掩之上的天空是蓝的,偶有白云飘过。
咳咳,痛苦的咳嗽声从旁边传来,她听见那是方仲安的声音,他怎么还没摔死呢!
方仲安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许是看她伤势太重没敢乱动,只是从袖子里找了一丸药喂给她。和血咽下的时候,药丸剌得嗓子疼。
“方仲安,你劫持我有什么用呢?现在要杀你的人可不是我。”
“我也不知道,只是劫走你是我这几天在走投无路时定下的一个目标。它支撑这我活到这会儿,不然我恐怕早就在追杀中死了。”方仲安自嘲地说道,沉沉地咳嗽了两声,他接着说道:“真是难得,你我事过两年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坐着说话。”
“天歌,我不明白,当年的事情我方家也只是做了过墙梯,你怎么就这么恨我们呢。”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你不觉得可笑吗?害了你姐姐的不是我,杀了你母亲的也不是我,至于方琦玉那就更与我无关了。方家时至今日发生的哪一件事情没有你的功劳,是你们自己做了选择,选择功名利禄选择不择手段。你在怪罪别人的时候可曾真的想过为什么。”
“追求功名利禄有什么错?难道我苦读十年不该求一个结果吗?你看似把选择摆在了我们面前,可那都是进一步前程似锦退一步万丈悬崖的选择,你才是最残忍的那一个。”
苏天歌没说话,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方仲安如今跟她说这些无非是因为心不平。
“家姐在吴家不人不鬼,家母惨死,玉儿在冷宫中忍受煎熬,我如今如丧家之犬四处被人追杀。你可满意了,养了你十年的方家,你就是这么回报的吗?”
他满腔的仇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可是如今看着躺在草丛里浑身是血的苏天歌,方仲安忽然悲从中来。为她也为他,他们本不必走到今天的。
“方仲安,你做什么?”
“这下边就是苦思崖,被你找人封锁了之后,我就偷偷地豢养毒兽,虽然过程艰难但也成果显著。你不想看看看吗?”方仲安脱掉外衫,将其撕成一条一条的碎布开始包裹苏天歌的伤口。
“方仲安,你尽可以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白日受蚊虫叮咬,夜间还可能有野兽出没将我啃食入腹,这不是你最期望的结果吗?你如今多此一举又是何必。”
“我要让你看看,我就算不做官也一定能继承方家。”方仲安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苏天歌一下子想起一件小事来。那时她到方家两年,已经在药理药性的辨别上表现出惊人的天赋。方老爷很欣喜地头一次把她带到了方家人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认她做义女,以后让她打理方家的药材生意。
那一刻那种寄人篱下的憋屈感终于有了缓解,她天真地以为从此就可以在方家扬眉吐气了。翌日在药铺学习的时候,她碰见了方仲安,那时候的方仲安在她眼里一无是处,一个乡野的穷小子就算穿上再好的绫罗绸缎也掩盖不了本来的无知和浅薄。
他带了几个下人想要显示自己的少东家地位,对药铺的掌柜指手画脚,她看不过眼争了两句。
他说她不过是来给方家做工的丫头,别以为做了他父亲的义女就能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说他就算穿得再华丽,头发梳得再光亮也掩盖不了他除了一身的铜臭身无长物的无知,说他除了显摆根本撑不起方家。
之后就是她方家小神童,苏当家的名号越叫越响,他便沉寂了下去。方老爷方夫人对方仲安这种发奋读书的态度很是满意,她根本无暇顾及也从未真的注意过他。
今日想来,方仲安对她的仇恨就是从少时的不认可被羞辱开始的。
当被裹成一个粽子捆在方仲安身上随着他往下走时,她才发现,苦思崖已经被他悄悄打开了。一侧的山壁上有很难被人察觉的一个又一个凹陷,可供攀爬。方仲安带着她来到崖底,打开了铁门。
扑面而来的腥臊之气带着低沉的嘶吼声,勾起了她从前的恐惧,今日若是又死到这儿,可算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