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关于白宜珍的事情不全是秋月说的。
秋月前一年才入府,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听街坊邻居说的,难免有夸张的成分在,只是秋月说的表情实在认真,白霜也没打断她。
只在最后秋月骂完渣男口渴了的时候才停下来喝几口茶水,语气愤愤不平:“这辈子我都不要嫁人了!”
白霜神情淡淡,“你开心就好。”
秋月直直看着白霜,面色鲜见的犹豫,她总觉得白霜小姐并不把白夫人当自己的亲生母亲,没有半点找回亲生母亲的喜悦。
甚至也不过问跟她一起来到海市才七岁的家成。
秋月泄气地趴在桌上,“小姐,你不想出门玩吗?今天家成要从学堂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去接他呀。”
提起家成成,白霜才反应过来。
她差点就忘记还有一个人跟他一起从大牛村逃出来。
“出发的时候喊我。”白霜转身进了房间门。
秋月端着从白霜那里讨来的桂花糕一边小口咬着一边往厢房里走,路上遇见面色阴沉的盛九,盛九大步往前走,像是没注意到她似的。
秋月脖子缩了缩,她有些害怕他。
很多时候盛九都不会主动开口说话,在白夫人面前总是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但俯身弯腰间秋月隐隐能瞥见盛九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
阴森恶毒。
但再一眨眼,盛九又恢复了那个谦卑的模样,因此秋月很少私底下和他聊天。
做好心理建设,秋月喊住了他,“盛九……”
男人顿住了脚步,回身看向她,一双漆黑的眸子幽深如潭水,叫人看不明眼底的情绪。
“家成今日下学,小姐说我们一起去接他。”
盛九眸子柔和了几分,“嗯。”
秋月站在原地看着盛九的背影,仍心有余悸,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快步往自己厢房去。
下午四点左右白霜一行人便出了门,车子缓缓停在学堂门口,白霜没下车,秋月和盛九去接的家成。
白霜坐在车内打量着从学堂内跑出来的小学童,穿着长袍马褂,留着细长的黑色辫子,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有些滑稽的可爱。
视线掠过人潮,白霜觉得无趣正要收回目光。
下一秒,眼神突然凛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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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用力打开车门,不顾司机的阻拦,跑下了车,刚追着那个背影走了几步,一辆电车呼啸着朝人群驶来。
白霜被人群簇拥着往后退,被来往的人群踩住脚尖,巨疼漫上来,白霜不敢说疼。一眨眼,她就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甚至因为没来得及戴帷帽,被周围人指指点点,惊讶、谩骂、诅咒的声音刺进白霜耳朵。
白霜眼神变得迷蒙起来。
日头西下,倦鸟归巢。
人群像是舒展的花瓣以白霜为中心散开,将白霜团团围在其中,耳边所有的声音全部变得模糊不清,她像是坠入某个梦境。
一瞬间,虚实不分。
嘈杂的声音,无端的指责,循环的故事,陌生而熟悉的人。
白霜胸腔像是瘪下去的气球,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到了某个呼喊她姓名的声音。
“白霜!”
那是她的名字。
白霜。
而白宜珍走丢的女儿,真实名字是白清楷。
她还记得她的名字,她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
滴答,滴答。
空荡的房间内回荡着连续的水滴声,盛九拧干毛巾,将被冰水浸过的毛巾放在白霜额上。
他没急着离开,静静立在床前。
床单的颜色是市上少见的红,布料是白宜珍从洋人那里搞来的,衬得白霜肤色愈发白,白到几乎透明。
她闭着眼睛,睡得安稳,脸上的疤痕盘亘在下巴、唇周,连接至耳垂处,覆盖了将近半个侧脸。
这不是白霜第一次晕。
盛九照顾起来比前几次更熟练,在白霜倒下的那一刻,比所有人反应都快,冲上前,将白霜抱起来,用身体遮挡住那些投向白霜的眼神。
而那些让白霜反反复复高烧不止的伤疤,这辈子都没法去除。
他不知道白霜经历了什么,但他隐约能知道白霜和她心狠手辣的母亲不同,这种不同让他某些时刻产生了心软的错觉。
而心软,是他为妹妹复仇路上最大的障碍。
再次拧干毛巾,盛九神色恢复平常,外头有人小声敲门。
“白霜……”
是那个孩子的声音。
盛九走过去给他开门,家成营养不良,个头也小,才到盛九腹部。他没注意盛九脸上的表情,绕过他去找白霜。
趴在床边,探头去观察白霜。
他这次去学堂半个月,每日就是和那群人一起摇头晃脑地读书,他都快读吐了,可是那日送他去上学堂。
白霜说,读书明智。
他不懂什么是明智,但白霜不会骗他,所以他咬牙坚持了,此刻看着白霜的脸,家成眉毛又皱在一起。
他问盛九,声音稚嫩,“白霜脸上的伤不会好了吗?”
盛九脊背缓慢挺直,上下打量了几眼家成,家成没注意盛九的表情,看着白霜满是担忧。
盛九说:“是的,伤口最初没有处理好,反复感染,只要小姐情绪不对劲,或者是受了热,伤口都会引起发炎或高烧,不会好。”
家成抿抿唇,沉默了很久,声音细小如蚊鸣,“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盛九想这样追问,可他到底还是压制住了好奇,装作没听见家成的话,又开始给白霜拧干毛巾,恭恭敬敬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