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木兰红
“你们这帮臭小子,谁敢再灌老子的徒弟老子他妈的抽谁!”
庆功会上,曹翰群叼着烟,酡红着脸,冲那帮叮在苗红身边试图灌酒的刑侦处同僚们语气不轻不重地吼了一句。
苗红顺势把杯子里的酒倒到地上,还挑衅地冲灌她酒的哥们扬起下巴。她一东北姑娘倒不是不能喝,但明天一早就得去外地出差,头天晚上喝大了在火车上难受。
有人嚷嚷:“曹哥,咱刑侦处就苗红这一朵花,不在酒桌上增进增进感情,回头让别的部门的给呛走了,多他妈亏啊!”
“滚蛋!自己没本事找媳妇,少他妈挖我们重案组的墙角!”曹翰群抄起一空烟盒砸那小子身上,“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奏行,配得上我徒弟么?”
“男人不能光看上面啊,是吧各位!”
酒桌上哄笑声一片,苗红翻了个白眼偏过头。一帮糙老爷们嘴上没把门的惯了,让他们为了照顾女同事而改还真改不过来,更甭提又都一个个喝的脸红脖子粗。
在她之前刑侦处没有接收过女警,倒不是性别歧视,真是这活太累太辛苦,动不动连轴转七乘二十四小时。经常就军大衣一裹在车上凑活一觉,赶上盯梢时不能下车,尿急还得靠矿泉水瓶在车里解决,也没条件讲究个人卫生。
不过当初市局招女警时,全市分局加派出所还是有将近一百来号人报名。体测刷下去一大半,最后一共录取了仨。苗红被分配进刑侦处重案组,另外两个一个进了缉毒处一个进了安保处。花木兰们进局里第一天就被局里的老光棍们给盯上了,各种大献殷勤。那俩没扛住,前后脚结婚了,就苗红一直扛到二十七八还孑然一身。
“师傅,少喝,要不回家媛媛又得跟你闹。”苗红按住曹翰群举起酒杯的手。
曹翰群满不在乎地抽回手,冲陈飞举了下杯子一口闷光杯子里的酒,然后对苗红说:“我回去她都睡了,没事儿。”
“得了吧,你不回去她哪睡的踏实。”苗红把手机里的短信调出来给曹翰群看,“你瞧,丫头短信都发我这来了,让你少喝。”
眯起被酒精泡涨的眼睛看了看,曹翰群讪讪地放下酒杯。“得,闺女的话得听,不喝了不喝了,苗红,把茶壶递给我。”
曹翰群的老婆走的早,留下个闺女给他,这么多年父女俩相依为命。闺女的话就是圣旨,局长都说,他说什么老曹都当耳边风,倔驴一头,可曹大小姐只要开口,老曹立马就成小白兔。
苗红端起茶壶给倒上杯茶,看着曹翰群拿茶水逗其他人喝酒,自己转过身默默叹了口气。当初本该是赵平生做她师傅,因为遭遇枪击赵平生歇了一段时间,罗队就又安排她跟曹翰群。师徒俩天天一辆车里泡着,苗红年轻漂亮,曹翰群单身了那么多年,朝夕相处便擦出火花。尽管在外人面前还是以师徒相称,但私底下其实早已是多年的情侣。
可他们没法结婚,至少短时间内不行。曹翰群在妻子去世前答应过她,女儿成年之前绝不会续弦。这也是人之常情——哪个妈不担心自己死了女儿被后妈欺负?苗红能理解。曹媛被曹翰群视如掌上明珠,那真是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宠出个大小姐脾气,她现在去给人做后妈也不合适。管多了是欺负孩子,不管又是不负责任,还不如等那丫头离开家去上大学之后再说。
曹翰群也值得等,苗红对此丝毫没有异议。老曹这人看着粗枝大叶没心没肺,其实心特别细。也可能是要养女儿的单亲家庭爸爸的缘故,曹翰群对女性远比刑侦处其他同僚更了解,车后备箱里总放着干红枣和红糖,甭管天气多冷,苗红保温杯里的红枣茶永远是热的。
之前有一次在山里盯梢,又赶上苗红感冒,曹翰群就让苗红在后座上睡觉,他溜溜扛了一天一宿没睡。夜里气温将近零度,为避免一氧化碳中毒车上也不能一直开着暖气,等苗红醒了,发现曹翰群把自己的军大衣盖在她腿上,冻得跟那打喷嚏。
她当就想,这男人值得她等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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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红!苗红!你别去看!”
陈飞拦着苗红不让她进太平间。曹翰群去外地追捕逃犯,和当地的专案组同僚开展围捕行动时被穷凶极恶的歹徒捅了二十多刀,人还没到医院就不行了。陈飞接到消息赶紧往过赶,他都没敢通知苗红,谁知道这姑娘自己跑来了。
“陈飞你让开!”苗红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差点把陈飞推一跟头。
其实陈飞不比苗红心里好受多少。他和曹翰群打中专开始就是同学,还是同寝的上下铺,又同期进的局里,二十多年的同窗同僚,那感情就跟亲兄弟一样。听说老曹殉职了,他当时就眼前一黑差点栽在办公桌前头,急得赵平生直往他嘴里塞速效救心丸。
“都已经这样了,就别看了!”陈飞使劲抱住苗红的肩膀。他是唯一知道曹翰群和苗红关系的人,曹翰群的遗容还没整理,脸上有刀伤,他不忍心让苗红看见那样的老曹。
“陈飞!你他妈给老娘放手!”
苗红的眼泪在火车上就已哭干了,这会她只能嘶哑着嗓音,理智尽失地捶打陈飞以发泄悲痛。眼瞧陈飞一个人快要弄不住苗红了,当地的同僚纷纷上手帮忙,还有人打电话叫派出所派位大姐来安慰这个姑娘。
陈飞脸上身上都挨了苗红的打,他也顾不上这个,赶紧叫人找医生过来给苗红打安定。苗红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真想不开和老曹殉情都有可能。已经死了一个了别再搭进去一个,时间就算治愈不了伤痛也总能把一切冲淡。
要说这重案组也是流年不利,罗队上半年刚突发心梗去世,这他妈老曹又殉职了,苗红可千万不能再出事。
等苗红那边安静下来,当地专案组的负责人问陈飞:“陈队,您看老曹的遗体是在这边火化还是……”
“我得带他回去。”陈飞疲惫地摆摆手,“他还有个女儿,总得让他们见最后一面。”
“刚那姑娘是老曹什么人啊?”对方问。
陈飞已经木了的脑子转了转,说:“他徒弟。”
那边感慨道:“这家伙,我看那猛劲还以为是他媳妇呢,就是太年轻。”
陈飞沉默不语。当初知道曹翰群和苗红之间的事儿时,他还打趣过老曹,说人老牛吃嫩草小心马上风。现在人真没了,他这心里难受得像是被谁活生生挖走了一块似的。
抬手抹了把脸,陈飞叮嘱道:“赶紧找个入殓师来,给我们老曹那脸拾掇拾掇,挺帅一爷们,走也得走得体——”
他说不下去了,弓身撑着膝盖靠在墙上,紧咬牙关堵住喉咙里的声响,眼泪噼里啪啦地往泛着冰冷白光的地板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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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陵园。
苗红目光呆滞地盯着墓碑上曹翰群笑得没心没肺的脸,紧紧抱住伏在怀里失声痛哭的曹媛。一开始她是过不去这道坎,可一想到曹媛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她又觉得自己得好好活下去,起码帮老曹把闺女照顾到成家。虽然曹翰群一句话都没能留下,但她清楚,曹媛的幸福一定是对方最惦记的事。
遗体告别时陈飞还安排了救护车在外头等着,生怕曹媛哭背过气去。事实上这丫头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坚强,她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目送父亲走完最后一程。
“苗姨,我以后能跟你去住么?”趴在苗红怀里,曹媛抽抽搭搭地问。
苗红鼻子一酸,抬手抹抹姑娘脸上的眼泪,硬挤出个笑问:“跟爷爷奶奶住不好么?”
“爸说,你是特别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我想他临走时一定很担心你。”曹媛的眼泪根本擦不完,“苗姨,我会做饭,会打扫屋子,我会替爸爸照顾你,你就没事……没事跟我讲讲爸爸的事就……就好……”
苗红干涸的眼眶再次湿润,她紧紧搂住曹媛的肩膀,使劲点了点头。
陈飞给苗红放了一个月的假,等她再次回到办公室,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妈呀,这苗红的头发哪去了?
苗红乌黑的长发变成军队里那种贴着头皮剃出来的板寸,再加上她个高,远远打背后一瞧跟个男警似的。
“看什么,没见过这么帅的警官啊?”
苗红往位子上一坐,冷冷甩了大眼瞪小眼的同僚们一句。
“红姐,你太帅了,要是男的我都能爱上你。”许杰不要命的接下话,紧跟着就被赵平生在后脑上凿了个爆栗。
和许杰一样刚进组没俩月的乔大伟默默地站起来,从苗红桌上拿起空着的保温杯走到饮水机旁边。他打兜里拿出一包简装的干红枣扯开倒进去,泡好之后端回到苗红的办公桌上。
“红姐,喝茶。”
那张被许杰称为“笑神经坏死”的脸上腼腆地扯出个微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