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了,开饭了。”莲生敲着梆子。拎着大木桶走过来。两边牢内的女犯脏兮兮的手抓着破碗伸出来,莲生挨个给她们碗里添了饭,被折磨的面容憔悴蓬头垢面的女犯们捧着碗呼噜呼噜吃起来。莲生心里一声长叹:进了大牢,这人就渐渐向猪狗靠拢了。
莲生在表哥帮助下谋得这份差事才半年,也是仅有的四个女狱卒之一。
本来是没有女狱卒的,女人能入监的基本也是犯了大逆不道的罪,几场审讯刑罚下来,剥下小衣大庭广众之下打板子,什么颜面都没了,不会有人在乎她们生死名节。据说还是前几年锦衣卫平反了一个女子的冤屈,那女子在大牢受尽折磨,出狱后就自尽以全名节。这件事震惊朝野,当今圣上心底慈善,就特命以后男女犯人分开关押,招收一些女狱卒管理女牢。莲生的表哥杨泉使了银钱,莲生才得以进女牢当差。虽然也不是多体面的活,可她不会女红,又是大脚,杨泉担心她找不到好婆家,不如借着捕快世家的名头做点事,将来也好养活自己。
莲生送完饭,拎着桶去到了后厨,转身看到表哥杨泉手下一个小捕快叫孙小五的疾步跑来气喘吁吁:“顾、顾姑娘,你弟弟出……出事了。”
“什么?”莲生一愣,扔下大木桶,一把抓着孙小五的袖子:“小五哥,你慢点喘,到底出了什么事。”
“刚有人报官说有个秀才杀人,杨头带我们过去,哪晓得正是租杨头家偏院的胡氏被杀了,你弟弟满身是血被人抓个正着,杨头差我赶紧来知会你一声。”
莲生急忙就往外跑,边跑边说:“小五哥,求你去和我们高头告个假。”
“哎……”莲生跑的快,小五反应过来这人都一溜烟不见了。
莲生顺着路往家跑,走到半路就遇到弟弟芳生被俩捕快带着走过来,表哥杨泉在后面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杨家是捕快世家,捕快虽然也算贱役,但杨家经营近百年,在当地也算是有点头脸,这次竟然房客被杀,还牵连到表弟,难怪他低头耷拉脑。莲生收住脚,芳生看到姐姐大喊:“姐,我是被冤枉的!”
这一喊,招来很多人冲这边看,杨泉面子过不去,拍了他一下:“还叫?回去和老爷说清是正经。”
当着这么多人眼光,莲生也不好上前说什么,怕被人怀疑是串供。只能小声说:“我先去现场看看。”杨泉知道表妹比自己有主意,也就点点头:“这边我盯着。”
莲生跑回家,没等进门就见表嫂方氏就哭丧着脸迎过来:“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这么倒霉。这房子以后谁敢租啊,你说芳生怎么就撞上这种事!”莲生轻拉嫂子衣袖,示意她进门再说。
姑嫂俩进来关上门。方氏拍打着胸口,讲出事情经过。
"那胡氏,你也是看到过的,瞅着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哪想到就出了这事。”
“芳生好好的在家读书没事去偏院干嘛?
“说的就是啊,下个月就乡试了。他去偏院做什么?”
原来这方氏见今日太阳正好,就把家里的铺盖和棉衣都抱出来晒。刚晾好,就听着外面有人大吵大嚷,接着是咚咚咚有人拍门,开门一看是偏院的租户,叫做冯六斤的,大叫着:“杨家嫂子,胡娘子被你家小叔子杀了!”
方氏以为人家在开玩笑,啐了一口骂道:“胡沁什么,我家芳哥可是秀才公,小心抓你报官。”
“杨嫂子,你快来看看吧。这王婆子撞个正着,吓晕过去了!”
方氏听他言之凿凿,急忙掩上房门跑到偏院,进门就见王婆子半倚着院墙,嘴里喘着粗气。方氏跟着冯六斤往后走,却见胡氏的房里,房门大开,芳生愣愣的站在那,身上手上都是血,看到方氏如捞到救命稻草:“嫂子嫂子,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怎么就来到这里!”
“我过去前那边已经去报官了,今天正好你哥巡街就带着人来了。你说咱家芳哥是断断不能做这事的,可他好好的跑偏院去做什么。”
“你晒被子时,芳哥在哪里?”
“吃过饭他就说头晕,回房躺躺。那会见日头好,我还在后院喊芳哥出来晒晒太阳,没听他应声,以为他睡着了。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死活也得拉芳哥出来。”方氏越说越激动,莲生急忙安慰:“事情还得调查,芳生是秀才,现在不会吃苦头,我先去那胡娘子房里看看去。也许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方氏吓得满脸煞白,一个劲摇头:“不去不去我可不去,吓死个人呢。”
莲生只好一个人往偏院走。杨家的房子本来是个二进的小院,后院侧面有个偏院,独立成户,和后院有道小门连着。杨家夫妻二人带着莲生姐弟过活,家里人口少,就招了几户房客填补点嚼活。被害的胡氏是一个多月前来的,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孩,说是投亲不遇,租住偏院最里面的一间,平日看着她做做针线,深居简出的,哪里想到会招此祸事?
莲生先来到芳生的房间,桌案上摊着书,一只毛笔还蘸着墨,随便扔在案头,芳生平时最重视整洁,一定是在匆忙间离开的。她从芳生房间出来。沿着小路往通向偏院的小门走去。
门锁开着,前几天刚下过雨,门口有点潮湿,青苔上印着脚印。莲生低头看脚印大小像是芳生留下,芳生的确是从这个门进去的。吱嘎一声,莲生推开门,继续往前走。这扇门对着是间放杂物的屋子,里面堆着乱七八糟的。在往前就是案地点,胡氏租住了偏院最里面的一间,因此为了避嫌,后院这个小门也被锁上了。捕快们已经搜查完现场,只留下一个小衙役守着,看到莲生喊了声“顾姑娘。”莲生点点头。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里面一张床,一个桌子,墙角堆着洗干净的碗筷。胡氏和女儿一直没有开伙做饭,在外面买着吃的。床上凌乱,被子几乎被血浸透了,莲生低头翻捡一下,血腥味很冲。地上有一大片血迹,看来胡氏是死在这里的,莲生俯下身看了看,一抬头,却看房间内站着一个锦衣青年正摇着扇子,这人二十来岁年纪,自有一番风-流俊朗的姿态。莲生吓了一跳:“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我正要问你呢,你又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这是我家,额,我家房子,我如何不能进。”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杀人犯的家人!”
“请注意言辞,我弟弟只是偶然出现在凶案现场,现在是被带回衙门问话,你无权给他定罪。”
莲生很不客气的指出,那人也不生气,摇着扇子在房间内走了一圈:“嗯,味还不小。”
“什么味?”
“奸情的味道。”
那人说着用扇子挑起床上的一件衣服,眉毛一挑,连连摇头。那明显是件小女孩的裙子,芳生不解的看过去。那人指着裙子上的一块白痕迹,眼角飘向莲生,假意咳嗽一声,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莲生从那人的桃花眼中看到几分风-流的味道,电光火石间莲生生想明白这是什么,一把抢下那条小裙子扔在地上,恼怒地瞪着他满脸通红。
那人吃吃地笑着:“这是先奸后杀的证据,可不能随便一扔。”
说着俯身去拽那件裙子,却一反手握住莲生的脚踝,嘴里嘟囔:“竟然是天足!”莲生啊的一声,下意识的另一只脚踩向那人的手,却听着他低低一笑,手上用力,莲生站立不稳,向后面倒去,却被一只胳膊牢牢搂在腰间,那人幽幽叹息:“看我是多怜香惜玉,你竟然想踩我。”
莲生和他几乎要脸对脸,鼻子对鼻子,呼吸可闻,最可恨两鬓丝松散,竟然拂过那人脸颊。那人闭眼做出陶醉模样贴近,然后轻轻吹了一下莲生鬓角的头:“好香。”莲生气极了,等站稳脚急忙一把推开他。“小心我抓你见官!”
那人摇头:“好大的脾气,这证据可要好好存着。咦,你脸怎地红了?男人的东西,你也知道。”
芳生反问:“干你何事?”
那人从怀中摸出个牌子一晃,莲生大惊:“你是锦衣卫!”
“如假包换。”
“这案子和锦衣卫有什么关系。”
“天下的案子,都和锦衣卫有关系,我还就喜欢管闲事。”
啪的一下,那人将扇子合上:“令弟这事……”
“停!现在并无证据表明是个我弟弟所为,大人还请慎言。”
看着这个锦衣卫,莲生觉得事情似乎很麻烦。
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这种地方上的案件一般不会由锦衣卫亲自出马,这个人看着很年轻,相貌俊美,不像锦衣卫倒像个**的富家公子。
说话间,郁世钊也将莲生上下大量一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得倒挺精致,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灵活的眼睛,红润的小嘴边一对梨窝,这让她气鼓鼓的时候显得格外可爱,果然符合密报所称的貌甚美。
“顾姑娘,令弟的案子,我们可以谈谈。”
“大人言之过早,我弟弟是否涉案,目前还不清楚。”知道这人是锦衣卫,莲生就提高了警惕。
“我姓郁,郁世钊。”那人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郁大人!”莲生一愣,这人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传说中心狠手辣的郁大人!她在女牢半年事,当然明白四年前那起震惊朝野的冤案,负责审理此案还李小姐清白的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郁世钊,据说也是他向圣上建议录用女狱卒的,在莲生心里,指挥使这样的大官定然是四五十岁大胡子叔叔,哪想到却是面前这长身玉立的青年。
莲生后退一步,以男子礼节参拜:“拜见指挥使大人。”
“顾姑娘是官家之后,在女牢做事,着实有点委屈了。”果然是锦衣卫指挥使,看来是有备而来,早将自己的身世查得清清楚楚。
“小女子知足惜福。”
“噢?知足?惜福?福在哪里?我这会只看到天大的祸事。”
郁大人上前一步,忽然伸出扇子点向莲生下颌。莲生往后一退,眼里有了恼怒:“大人,还请自重。”
“小姑娘,你难道不想回到京城做你的官家小姐,令弟摆脱牢狱之灾,入太学读书?只要咱们合作,顾大人那里,一切都好商量。”
“大人给小女子画了好大个饼。”莲生微笑:“只是大人,小女子觉得人生还是要把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我也相信我弟弟绝不会做出失德之事。”
“你都不问我要合作的是什么?”
“很多事情还是不问不知的好。”莲生行了个礼:“小女子告退。”
莲生走出去,看到门口不远处站着两名飞鱼服色面无表情的锦衣卫,原来的衙役小心地站在一边,看着她出来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还挺有个性,竟然问都不问我。”郁世钊摇着扇子,连连摇头:“这样真不好。大人我会生气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