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坐在那摆出端庄贤淑的样子,心里早已经气的要死。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手指甲抵着手心,早已经掐的青紫,丝毫感觉不到疼。
她的长女顾以芊站在她身后,见莲生姐弟如此嚣张,忽然说道:“我母亲也是一品夫人,你们姐弟快来给我母亲磕头.”
对啊,顾廉永这才想到,也跟上一句:“礼不可废。”
“是,普通百姓见到一品夫人自然是要磕头。”莲生脆生生的回答,顾廉永得意洋洋:“那你还不过来。”
“只是我不知今日是论家法宗法还是国法?"
“甭管论什么法,你见到一品夫人不得磕头吗?”
“非也非也。”莲生伸出一只手指连连摇晃。
“若是家法宗法,这祠堂内只论伦理,不问官位和地位。若论国法,那这祠堂内顾氏宗族估计除去顾尚书都要给一品夫人磕头吧?”莲生含笑环视四周,坐在那的长辈和站在长辈身后的平辈,都若有所思的瞄向陈夫人。
是啊,如果按照国法,大家都要给你磕头,那么多叔伯婶婶都要给你个侄儿媳妇磕头,你也真好意思坐在那?今天你就不该来!
陈氏气的咬着嘴唇,手里狠狠的撕扯着帕子。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顾以芊觉察到周围不善的眼神,气急败坏。
“我就是想明白什么是理。这位顾家小姐,不知是哪位?”
莲生挑衅地望着她,果然激起顾以芊的愤怒:“我是顾家嫡长女,你还得叫我一声姐姐。”
“长女,未必是嫡吧?”莲生见她果然上套,调皮的眨眨眼睛:“两位叔祖,你们得给个说法啊。”
“你想怎样吧?”顾尚书明白,这姐弟是来找茬的,干脆直接问明白,若不是当着族中众人,早就命人将他们拖下去了。但现在当着那么多人面,做为礼部尚书,如何能不顾宗法礼仪,尤其是那个如同附骨之蛆的锦衣卫指挥使!指不定在哪里等着自己出错。顾尚书只能安慰自己,且忍下这口气,等将来他们姐弟进了顾家,就能任自己收拾了。
“正名分尊卑,名分都定了,祖父母和我顾氏各位祖先也好享用儿孙香火。”
两位族长目光转向顾尚书,这是顾尚书的家事,他们自然要唯顾尚书马是瞻。
不正名分,那陈氏就是平妻是妾。正名分,那今天陈氏先要在杨氏牌位前上香磕头。
顾尚书望向妻子,陈氏虽已徐娘半老,看向顾尚书的眼神却楚楚可怜。顾尚书心中实在不忍,三叔祖忍不住了问道:“子长,你看这事……”
祠堂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呼吸可闻。顾尚书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对两位族长做个揖:“那就先拜过杨氏吧。”
这话声音不大,听在陈氏耳中不啻晴天霹雳。她站起身,帕子掩着口,眼泪汪汪看着顾尚书,娇滴滴又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老爷……”
“噗嗤。”有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陈氏徐娘半老,却做出这等小女儿姿态,顾家大伯母忍不住皱起眉头:当年的杨氏虽然是捕快世家出身,可端庄大方,比这所谓官家小姐出身的陈氏看着正经多了,听闻这陈氏本是个庶女,怪不得这等忸怩作怪的。当着这么多长辈和小辈,也真好意思。
顾尚书心疼妻子,可当着这老老小小的面也只能硬下心来说:“夫人,礼不可废。”
陈氏得不到丈夫安慰,却见那边真的去请杨氏的灵位,气的浑身抖,顾以芊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我一个一品夫人去拜一个捕快世家的女子?”她指向请来的杨氏灵位,声音颤抖。
“夫人,这是礼法,你还是先拜过再说吧。”
顾尚书当年被陈阁老招了女婿,这陈氏本是个得宠小妾生的庶女,在家骄横惯了,这些年都凌驾在顾尚书之上,今天开祠堂,她装作端庄贤淑忍耐好久,早已经被连生气的几乎暴走,这会见真要拜见杨氏,终于爆了。
“凭什么我拜她!”
这一声嚷嚷,五叔祖不高兴了。
“我说子长媳妇,你是一品夫人,是阁老家千金不假,可是做继室的拜一下前任灵位这是规矩,你不会不懂规矩吧。”
“规矩也是人订的。”陈氏实在是不服气,说话的语气就有些冲。
两位族长第一次被一个妇道人家的小辈这样顶撞,这脸色当即就黑了。
顾尚书想不到陈氏这么沉不住气,急忙上前拉她一下,在她耳边低声说:“这到底是名分重要还是面子重要?你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死者为大,就是拜拜她又能怎样?”
陈氏这时也现大家看自己的眼神都很奇怪,多了些不屑和不满,只能忍气吞声由女儿扶着来到杨氏的灵位前,上了三炷香,然后轻描淡写的福了福身子就算拜过。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腰杆子都是硬的。”“呵呵,这是有人撑腰吗。”
有曾经和杨氏关系好的堂亲女眷看不过去了。
你这样做个样子,也太没诚意了吧。
陈氏回头狠狠地瞪着说话的方向。
莲生拉着芳生上前,在杨氏的灵位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接着说道:“儿女不孝,母亲生前被停妻再娶,逝后还要忍受妾侍怠慢敷衍。实在是儿女无能,令母亲大人九泉之下还要受辱。不如我姐弟二人今日一同自尽算了。”
说着就直接要往供桌上去撞。
顾家大伯母王氏一把拉住她,拍打着她肩膀说:“我的儿,你为什么要这样想,这是我们顾家的祠堂,自然有长辈为你母亲主持公道。”
莲生伏在伯母怀中大哭:“我母亲虽然出身寒微,可她贤惠能干,自从嫁到我们顾家从无错处,当年在京城被小妾辱骂含恨而死,今天又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简慢对待,我们姐弟二人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啊。”
她转过头,已然是泪流满面。
“父亲大人,我母亲生前从未对不起你,你一心读书家中族中大小事都是我母亲亲力亲为,停妻再娶也就是了,做什么在今天这日子任凭妾侍侮辱我母亲啊。”
莲生哭的悲痛欲绝,别的女眷想到自己家中的妾侍子女,各个是咬牙切齿。也是这顾尚书为人太过凉薄,他出人头地后一切事情都听从陈氏安排,从来不肯关照家乡的族亲,族中子侄去京城投靠都被陈氏给打回来,众人见不能从顾尚书身上得到一点好处,本就含恨在心,此刻一听莲生哭成这样,纷纷指责陈氏太过敷衍了事。
“姐姐莫哭,弟弟和你一起撞死在这里。”芳生一撂袍子也要去撞。
几个堂兄弟急忙将他拉住,一时间闹成一团。顾以芊气的恨不能一巴掌打在莲生的脸上,顾廉永更是指着莲生,浑身抖气的说不出话来。
“子长,你看这,吉时马上就到了,你看这该怎么办啊。”
三叔祖被这些人闹得头都大了。
大伯父说道:“二弟,不是我做哥哥的说你,我们顾家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可毕竟诗礼传家,你不能这般纵容妻室吧。”顾尚书被莲生闹得简直要崩溃了,他是礼部尚书,为官多年,来往都是官员有身份的人,如何见过这般撒泼的闹法。
气的大喝一声:“好了,你看你哭哭啼啼一副泼妇样子!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净了。”
莲生闻言继续大哭:“父亲大人这般说我,莲生我只有死路一条了,母亲大人,祖母大人,莲生这就追随你们去了。”
急的大伯母和其他房的婶子们急忙拦住,一个劲劝说:“我的儿,你父亲不是说你,你莫要多心。”
顾尚书无奈,只好望向陈氏,要她跪下去。
“吉时马上到了,你赶紧跪拜一下就是,老太太合葬要紧。”
陈氏气的几乎背过气去,顾尚书说着给儿子使眼色,顾廉永看今天这形式不跪拜恐怕是不行,只能扶着陈氏,小声说:“母亲,你今天就跪拜这死女人一次,等着咱们把那对孽种诓进府里,怎么折磨他们不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陈氏此刻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咬紧牙关,跪了下去。
莲生眼睛溜湫看着陈氏磕头,心里乐开了花,只是这帕子上的鼻烟放的太多,眼泪鼻涕一起来了,忍也忍不住,只能哭的眼睛通红,到被亲眷们背后赞了一声孝女。
陈氏叩拜完,顾廉永扶着她起身,陈氏晃了晃,忽然间浑身瘫软晕倒过去。
顾廉永和顾以芊大叫着“母亲母亲!”大家又急忙将陈氏扶到座位。
顾家的庶女以茉指着莲生说:“你把母亲大人气晕了,真是大逆不道,快给母亲跪下赔礼。”
叩拜完杨氏,就等于认可了陈氏的继室夫人的地位,顾以茉抓着这个把柄想在陈氏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莲生装出一副吃惊害怕的样子,怯生生的说:“我哪里敢惊扰夫人,许是夫人太过诚恳,叩拜时用力过大吧。夫人,夫人都是莲生的错,求夫人千万要保重啊。”
说着就冲过来,帕子往陈氏的鼻子那一扫,陈氏阿嚏一声打个喷嚏出来。
莲生惊讶道:“咦,夫人这真是晕的快,醒的也快呀。”
“好了,吉时马上就到了,大家整理下仪表,马上就要举行合葬仪式了。”三叔祖看出陈氏装晕,也不点破,倒是大伯母忽然说“弟妹要是身体不适,那就先去后堂歇息吧,由儿女替代也是一样。”
叩拜杨氏,在陈氏看来简直是太丢面子,她正等着一个台阶下呢,闻言急忙说:“那我就……”
“你就站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
顾尚书深知长兄夫妻不可能出什么好主意,急忙截过陈氏的话头。
莲生望着陈氏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和芳生交换了一个眼色,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