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正曦坐在院中等着,云长安假意翻找笔砚,把做绣活用的剪刀抓在手里,扭头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写吧,容易露馅。不写吧,他会起疑心。还不如给他一杯下了药的茶水,再用剪刀剪断他的喉咙……
小白狮从门外慢吞吞地踱进来了,走到慕正曦面前,冲他摆着少了一截白毛的尾巴,趴了下去。
慕正曦拧拧眉,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拍它的脑袋,低声问道:“怎么着,你主子让你来的?”
小白狮掀了掀眼皮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呲着嘴,露出一口尖白的牙。
云长安把剪刀放回去,抱着笔砚出来,磨墨添香,把笔捧到慕正曦面前,小声说道:“奴婢请王爷执笔。”
“你不会写字?”慕正曦收回手,接过笔,抬眸看向她。
这双眼睛呵,一如既往的温柔明亮。云长安垂下眸子,怯生生地说道:“会写,但奴婢尚未得到闲王的许可,但宸王就不同了……还望宸王怜悯。”
慕正曦盯着她看了一眼,笔尖落到纸上,写了三个俊秀飘逸的字:肖五娘。
旧时之爱站在眼前,他还真的毫无察觉。云长安觉得挺讽刺的。若是真的有情人,一定能闻出她的气味,认出她细小的眼神与动作。
是她掩饰得太好吗?
或者,是他压根就没有认真看过她一眼。
小白狮又打了个哈欠,伸出爪子抓住了云长安的裙摆,自顾自地玩了起来。一下掀起来,一下把脑袋拱进去,再咬着裙摆,拖着她往一边走。
“别咬了,就这一条裙子。”云长安握竹镇纸扒拉小白狮的爪子,被它一爪子夺过去,直接咬成了两半。
慕正曦的视线落在她的裙子上,显然把她刚那句话听进去了。一个受宠的夫人,怎会只有一条裙子,住在废园,还没有婢女侍奉?
他唇角扬了扬,收回视线,沉声问道:“母亲叫什么?”
“肖紫红。取姹紫嫣红之意。”云长安拎高被咬坏的裙摆,转头看向慕正曦。
慕正曦又转头看过来,这回看的是她的脚。
她穿着黑色旧布鞋,没有穿袜子,纤细白皙的脚踝上有三枚指印。这是昨儿和他一起落进水潭,他拖住她时留下的。
云长安赶紧放下裙摆,假装娇羞地往后缩了缩脚。
慕正曦这回没再看她,一直问完她所知的肖家人的名字,写好后,放下了笔。
都说字如其人。慕正曦的字很内敛,尖锐都藏在笔划内。按理说,一个自出生就受尽宠爱的皇子,应该是个性张扬的。但是他却出奇的内敛低调,还比不上慕长情一半张扬。云长安当初喜欢上的,不正是他的内敛温和吗?觉得他是挺好的人。
如此看来,字也会说假话。
“你看看,对不对。”慕正曦把纸转过来,让她看。
“奴婢只听母亲提过这些名字,到底是哪些字,其实奴婢也分不清。”云长安看了一眼,又给他福身行礼,欢天喜地地道谢,“多谢宸王。”
对于一个相貌丑陋的青楼女子,能成为闲王的夫人,还能脱去奴籍,她应当表现得更加高兴一些才是,应该抖几下、再幸福激动得晕过去。
最终她什么也没做,曲膝弯腰,垂眉敛目,安静等着他出声。
“来来,放这里。”管家的声音和一股子臊臭气从院门口扑了进来。
云长安扭头看,只见几个小太监抬着那盆猪肚炖鸡正跨过门槛……
慕正曦立刻站了起来,匆匆拿出锦帕捂住了鼻子,连退数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很不喜欢闻这味道!看来,他先前在钟睿瑶那里已经非常克制了,此时这里只奴才们,他的反应明显比之前要大。
慕长情说的那句胆大包天,是说他自己啊!他早就知道慕正曦不喜欢这味儿,偏要弄这么一道菜出来恶心慕正曦。
“哎呀,宸王在此,奴才有礼了。”管家最后一个进来,见到慕正曦在这里,十分狗腿地跑上前来向他行礼。
慕正曦挥了挥手,紧捂口鼻,匆匆往外走去。
“恭送宸王!”管家追到门口,满脸谄媚地大喊。
小太监们把大盆子放到圆桌上,撒腿就跑。管家扭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指着大盆子说道:“闲王说他喜欢你,这个赏你了,夫人好好享用!”
他说完,也跟兔子一样溜了。
院子里飘荡着一阵难以形容的臊臭味,云长安垮着小脸,胸口又是一阵胀痛。她腆着脸求爹爹告奶奶,又求又请地拖来两个侍卫,总算是把这盆子臭东西丢了。但是院子里的臭味却弥久不散。
罢了,这样也好,慕正曦可能再也不想跨进这里半步了吧?
是夜。
云长安被满院不散的恶臭熏得睡不着,料想钟睿瑶那里也不好过吧?她睡不着,索性起身,准备溜出去转转。
她先摸去慕长情那里,想看他在干什么,有没有在想坏主意折磨别人。悄然潜到后窗处,只见那厮正俯案作画,笔在纸上转来画去,不知道在画什么东西。
“本王这里窗户挺多的,每次都蹲后窗是何意?”慕长情扭头看向后窗,慢吞吞地说道。云长安从后窗跳进来,慢步走到书案前。
他画的是一片雪原,雪原深处有一抹纤瘦的身影,牵一匹清瘦的黑马。
“是你自己?你孤独?”云长安小声问道。
“你呢?”慕长情用笔头敲了敲她的脑袋,眸光微微闪动。
“我挺不孤独的。”云长安嘴角微弯,从墨玉笔筒里拿起一支笔,在雪原上空添了一轮明月。
不待慕长情笑她月亮画得烂,她又圆月上画了眼睛鼻子胡子、两只细胳膊,每只手各抓一个圆饼子。
“毁了本王的画。”慕长情把笔往纸上用力丢,低斥道。
云长安抿唇笑。
“王爷……十二夫人何时来的……”和玮埋着头匆匆进来,一眼看到了云长安,楞住了。
“何事?”慕长情把画揉成一团,用火折子点着了,往一边的盆中丢去。
“宸王来了。”和玮垂下眼睛,小声说道。
云长安往外看,宸王已经站在院门口了,从他那角度能看到她和慕长情二人并肩站在书案前的情形。
走是走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进来。
“十二夫人在这里。”慕正曦迈进门槛,视线直接落到了云长安身上。
“奴婢奉令来侍奉王爷。”云长安赶紧给他行礼。一天给他行三次礼,真不爽。
“四哥何事?”慕长情又拎起笔,在纸上画鱼。
“说说朝中的事,十二夫人先退下吧。”慕正曦朝云长安点点头。
云长安快步出去,关门的时候听到慕正曦正在说:云家人在河阳活动,你为何一直没有向朝中禀报?云长安是不是在这里?
云长安故意把门留了一道缝隙,让他们的对话传出来。
“问弦筝去。”慕长情淡淡地回道。
“你能取下面具吗?这里没有外人,不如你我兄弟开诚布公。”
“行啊。”慕长情把面具摘了,往桌上随手丢去,咚地一声响。
“父皇要云长安,她手中攥着盛元龙脉的下落。”
慕正曦的话音传出来,让云长安心中一惊。龙脉?干脆说她攒着下一任帝王的龙根更靠谱。她几时攥过龙脉了?她手中只有那本历代先祖的心血《军师谋略》,和龙脉毫无关系!这些要捉她,尽编一些不靠谱的谎言。
“龙脉是什么,黄金?宝玉?”慕长情问道。
“七弟何需装傻,盛元国运全在龙脉。父皇想在他百年之后葬入龙脉,以保我盛元国千秋万代……”八壹中文網
“四哥你怎么说话也成这样了?听着真难受。”慕长情不客气地说道:“国家是否昌盛,在帝王,在朝廷。帝王圣明,朝廷为民,则举国上下同心,国运便会长盛久昌。若上不明,则下乱,国必覆亡。”
“话虽如此,但父皇相信大国师所言,你我又有何办法?妖师惑国多年,父皇只宠信他一人。当年你出生,若不是他妖言惑君,你哪会吃这么多苦头。云家大祸,也是国师说他观天象,云家将出帝王。云家四子……还有长安……”他停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长安还活着对不对?今日我拜请你一事,若她……真活着,请务必保她安全,不要让她落进弦筝手中。我此次主动要求送亲前来,也是为此。”
“你如此情深意重,说不定她知道了,会自己扑进你怀里的。”慕长情懒洋洋地往太师椅上坐下,捧起了茶碗。
“那她真活着?”慕正曦眸子大亮。
“每月城中都会杀一批云家人,我也不知真假。四哥去城外刨几个坟试试,说不定就埋在哪个坟头里,或者在码头多烧几柱香,请几个跳大神地替四哥你请请神,把她的魂魄请出来与你互诉衷肠。”慕长情薄唇微扬,朝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