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握紧铜板,眯着眼睛笑:“夫人请讲。”
“天凉了,加两床褥子吧。”云长安眉头紧锁,盯着他说道。
“这……”
“管家请回,今日手疼,只怕要疼到王爷霉运过去的时候,画不了符。”云长安右臂还在剧痛中,她用左手画了一晌午的符,也是很费力的呢。
管家笑容敛了敛,小声嘀咕,“那就两床褥子,冬至和春分拿我的令牌去领。请夫人画符。”
春分喜出望外,接过符就跑。
云长安拎起笔,略一沉吟,在符纸上飞快地圈了几个圈。
“这是……”管家看着那几个墨团团,很不解。
“嘘……本来天机不可泄露,但为了你不冲撞神灵,我还是先告诉你。这是墨龟神符,你放于枕下,每日睡前对着它磕三个头,可保你三年无事。”云长安神秘兮兮地说道。
管家捧着符纸,半信半疑地看向云长安,“当真如此灵验?”
“呵呵,本夫人丑陋似鬼,你以为王爷为何总来本夫人这里?”云长安反问。
管家收好符纸,朝她拱拱拳,迈着八字步走了。
云长安丢了笔,匆匆回屋子看自己的手臂。今日伤处又痛又痒,实在难忍。脱掉半边衣裳一瞧,伤口处正在结痂!她的身体真是强悍啊,这么重的伤,居然能恢复得这么快!
也有可能是步泠卿给她用的药起了作用?
他那里应该还有药可用吧?
云长安在摇椅上躺了会儿,冬至和春分抱着新被褥回来了。柔软的乐山锦缎包裹着厚厚的天蚕丝棉,人扑上去,如同卧于云上,又柔软又暖和。
“好舒服。”春分羡慕地抚摸着锦缎,迟迟不肯走开。
“你们两个拿一床去用。”云长安大方地抱起一床给春分。
春分看着她,不敢接。
“夫人自己留着用,王爷总来。两床正好。”冬至说道。
“不给他盖。”云长安冷着小脸把被子压到春分怀里。
若他来了,就让他盖旧的!
“夫人现在得到王爷的宠幸,当一鼓作气,生下小王子,如此一来,夫人在王府中的地位就更加不可动摇了。”春分放好被褥,出来给云长安出主意,“夫人也向那几位美人学学,唱几个曲,学几支舞,待王爷来时,好好哄他开心。”
云长安让她一个人去絮叨,举起面纱蒙面,躺在摇椅上呼呼大睡。
得王之宠爱,换半晌空闲,享半日安眠。这也算慕长情对她的恩赐吧。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现实,男人宠你,家中其余人就算再不服气,都得给你面子。若男人不爱你,那些趋炎附势之徒马上就会抬起蹄子踩踏过来,恨不能把你踩进泥里去。
幸亏她不是慕长情真正的夫人,待来日她乘大船以去,寻良人相伴,从此后夫妻二人披荆斩棘,天下狂歌。
哈哈……
她在梦里都乐得笑了。
蒙面的白纱被她抖得滑落在地,春分看着她歪歪的脸颊,吓得又是几个哆嗦。
“姐姐,只怕我们夫人能活一千岁呢。她这么丑,王爷吓得不得不爱她,阎王肯定也不敢来见她。”她缩着肩,踮着脚尖去找冬至。
冬至看了云长安一眼,笑而不语。
夜深。
云长安探听到慕长情今晚又歇在碧菲阁,要与王妃恩家缠绵,很是不解。他不是挺讨厌王妃吗,怎么会连续两晚都歇在那里,难道是尝到了美好的肉体的滋味,所以甘之若饴了?
她不放心,偷摸过去瞄了一眼,发现还真如冬至打听到的消息一样,慕长情一身黑袍,戴着面具,正歪在花梨木的躺榻上,手握玉杯,欣赏钟睿瑶弹琵琶跳舞。
那钟睿瑶清歌婉转,满颊桃香,舞蹈间,不时旋转至慕长情面前,或坐于他腿上,或将脸颊贴上他的发间,与其亲昵。
如此佳人,如此美色,如此娇软,难怪慕长情乐不思蜀。
云长安腹诽了一句色胚子,掉头就走。
步泠卿的小院里只有一盏油灯亮着,他不在。
云长安在屋里等了会儿,拿起桌上一册书翻看。这是一本上古草药传记,记载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和方子。
她捧着书坐在油灯下看了会儿,院子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长安?”步泠卿的身影出现在窗口,面露惊喜。
“步哥哥,想我没了?”她一手托腮,笑嘻嘻地看着他。
前几日晚上到底是不是他所救?应该是他吧,不然婶子怎么会在这里找他前去呢?
“伤如何了?”步泠卿走进来,视线落到她的右臂上。
没错了,就是他了。
“好多了,谢谢步哥哥相救。”她抿抿唇,笑着说道:“我来找你换药。”
“好。”步泠卿转过身,微微侧脸,小声说道:“你把右臂衣服脱一下。”
云长安隐隐有回忆,那晚步泠卿给她换了衣服,还给她泡过药浴,做过按摩。思及此处,云长安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不过步泠卿既然是千面宫人,她不必太害羞吧?反正他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男子。
挺可惜的,这么一个俊秀男儿,白白浪费了。
云长安解开罗裙,将右臂露了出来。
“步哥哥你看,结痂了。你给我用的什么药,效果挺好的。”
步泠卿转身过来,托起她的手臂,一层层解开她手臂上的白布,紧盯住了她的伤处。暗器是三瓣梅花型的,所以伤口也呈三瓣梅状。梅瓣上有锯齿,可以想像她当时自己剜出暗器时多痛苦。
步泠卿检查完伤口,拿来草药捣碎给她敷上。
“上回你没用草药,那是什么药。”云长安趴在桌上,因为忍痛,脸颊上覆着一层薄汗,身子微微在发抖。
“下回再教你。”步泠卿温柔地看了她一眼,给她包好伤口。
云长安侧过身穿衣,轻声说道:“步哥哥你能不能随我去个地方。”
“哪里?”步泠卿低声问道。
“我想看看那个打伤我的人还在不在那里。”云长安说道:“就算他逃了,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吧?”
她不敢再一个人前去,那白袍人不是一般人物,她打不过也逃不过。有步泠卿帮忙,说不定有胜算。
“你为何去那里?”步泠卿疑惑地问道。
“本来不是去那里……哎,反正倒霉。步哥哥我们走吧。”云长安耸耸肩,系好腰带,大步往外走。
关于冬巴虫的事,步泠卿也不能说。胖喜一日未归,她一日不会全信步泠卿。
宵禁令还没解除,弦筝已经数日未曾出现,就连慕长情大婚,他也未来道贺。云长安和步泠卿小心翼翼地避开牵着恶犬在长街上巡逻的侍卫,到了白袍人所在的小院墙外。
“就是这里?”步泠卿环顾四周,拉住她的手,轻而易举地借墙边树之力落到墙头,再跳进院中。
这里已经人去楼空,黑灯瞎火,一件家俱也没留下。
云长安在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没有发现冬巴虫留下的红色液体痕迹。这下面也许和婶子家一样,有地窖吧?
“长安。”步泠卿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躲到了窗后。
有人推门而入,往里面张望了几眼,又缩了回去,不多会儿,居然钻进了四个小娃儿。看上去都是乞儿,穿得破破烂烂,端着破碗。关好门后,跟着稍大的那个男娃一起蹲到院中东边的树下,开始分食讨来的食物。
“走吧。”云长安知道不会有收获了,白袍人比她想像中的要谨慎仔细,楞是没留半点痕迹给她。
她直接打开门出去,把那些小娃娃吓了一大跳,缩成一团不敢动。
云长安随身带了一块碎银子,原本是准备买点好吃的回去,她在掌心里握了握,放到大男娃的碗里,转身走向院子小门。
“谢谢公子。”那大男娃赶紧带着三个小的给她磕头。
云长安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小声说:“去别处找地方住,这里不好,晦气。”
男娃应声,带着三个小家伙就跑。
步泠卿跟在云长安身后,一路慢吞吞地到了一家已经关门的小酒馆前。
“想喝酒,步哥哥,我们喝一杯冬酒吧。”云长安搓了搓冰凉的小手,皱了皱发红的鼻头,看着酒馆的旌旗挪不开脚步。
“那就喝。”步泠卿带着她翻墙而入,找到油灯,点上了,从厨房里拿了壶冬酒,从橱柜里寻到了一碗未动的牛肉,吹燃灶火,炒肉温酒。
“哎……你们……”酒馆掌柜闻声寻来,见到坐在灶台后的二人,赶紧上前来。
步泠卿手起手落,丢了一锭银子给他,“喝一碗酒就走,掌柜行个方便。”
掌柜咬了一口银子,揣进怀里,犹豫道:“那你们不能久待,看到有烟火,侍卫会来询问的。”
“那你就说烧水呗。”云长安从锅里拿出温热的酒壶,对着壶酒喝了一大口。
甜甜的冬酒,入喉暖滑,破胃而出,醉了她整个身子。她抹了把嘴,拿筷子敲碗,轻唱:“人生当如此,放歌对酒三千盏,俊色相伴夜不眠,不愿长生愿狂浪,他日乘风醉胜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