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慕正曦拱拳,垂着眸子应声。
云长安冷眼看,他在大舅子面前,还真是谦逊温和。想当初在盛京城的时候,他对她的几个哥哥可从未如此过。果然身份不同,感情不同,待遇不同。
也许是慕正曦态度很好的缘故,关宵瀚表情也缓和了许多,拍了拍慕正曦的手臂,低声说道:“泠湮远嫁盛元,你是她唯一的依靠,孤王希望你二人能和和美美,你对她多多照顾。”
“陛下放心,不过,陛下怎么会到五凉山来?”慕正曦看了一眼他身后,他带的人都是居安堂的高手。
关宵瀚从怀里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眉上沾上的飞雪,微微一笑。
“孤王本是准备微服去青州,为太后请高僧入宫讲经。太后最近总是睡不安稳,提过几回想见青州寺的方园大和尚。但那和尚已有九年未踏出寺庙半步了,绝不会因为来的是高官富商低头。孤王想试一试,以一个儿了的诚意去请他。可在半路获怀璧的密报,五凉山里有你们盛元的大人物,要在此闹事,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柳公公。你父皇为抓他,一定挺心焦吧。”
“正是,所以请陛下放行,让我带柳公公回京受审。”
“呵……”关宵瀚看了看他,握住他的手,温和地说道:“孤王当然会放你们回去。但毕竟他是在五凉山占山为王,残害百姓,让原本繁华的官道变成了荒地。在弄清原委之前,孤王只能先留你们几日,柳公公招出实情之后,孤王定当让你们带柳公公回去认罪伏法。”
慕正曦抱抱拳,没再多言。
“走,孤王听闻五凉山有最好的温泉,陪孤王去饮几杯。泡泉,赏雪,赏月,饮美酒。岂不快哉?”
关宵瀚拖着他就往外走,几步之后,他仿佛刚想到了慕长情,于是又停下来,扭头看向站着未动的慕长情和云长安,淡然地点了点头。
“闲王,请。”
云长安握着折扇大步往前走。
听到了吗?泡温泉,还有美酒。在这种冻得死人的夜里,能美美地泡一泡温泉,简直是神仙般的享受。
什么,看人脸色?可是关宵瀚的脸又不大,她看不到!此情此景,她眼中只有明月青山,飞雪落梅枝。
再说了,关宵瀚若没来过,怎么可能轻车熟路地带着三人往前冲?皇帝,估计是世间心计最深,肚子里弯弯道道最多的人了。
慕长情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来摇摇梅枝,摇向雪乱飞。
云长安不露声色地看了他几眼,闲王并不是闲得慌,乱摇花枝惹人嫌。雪落的地方都对应着一处陷阱!
她心中一惊,进寨子之后,她仔细看过,并未发现其中蹊跷。没想到慕长情都找出来了。并且他很聪明,摇落雪花的地方恰好是对陷阱对立的位置。道行稍低一点,都没办法看出来。
云长安一向觉得云家的机关术是举世无双的,慕长情若真的与岚师叔没关系,是自学成器,那她真的要佩服他。
二人一路把机关陷阱,甚至伏兵的位置都摸清了。到了温泉处时,云长安已弄清了整个寨子的情况。她忍不住扭过头,冲着慕长情笑了笑。
实在是有一种知已的感觉。
为何偏姓慕?不然干脆弄出一种药,哄他饮下后,他会忘了前尘之缘,以的就随她姓云!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完善了僵僵乐之后,就潜心来做这种药!
云长安要为此药取名:化尘香。
她摘一朵梅,轻嗅梅香,心中充满了欢喜。这种欢喜,源于孤寂的心找到了共鸣。就像,雪遇上了寒梅,月遇上了清泉。
可是,他会有这种感觉吗?
还是,他只是出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最原始的征服欲?
毕竟她生得很美的呢!反正比钟睿瑶美……刚刚才欢喜来的心突然间又不舒坦了。她是疯了,才会觉得他是知音。他有闲妻如幽兰,出山谷而芬芳。他已经与贤妻摇过床架子了。
无耻,可恶,四处摇床架子的男人都无耻,可恶。
她越想越生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慕长情,大步走向前方。
关宵瀚身边的大太监已经支好了酒桌,摆好暖炉,开始温酒了。温泉冒着氤氲热汽,人站于泉边,仿佛置身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云长安独自走到离他们稍远的一只小温泉池前,蹲下去,用手指尖试水温。
唷,挺烫的!
她不敢像男人一样,扒光了跳进泉里,所以只是脱了鞋袜,高挽裤脚,把双脚泡了进去。
在这冰天雪地里,温泉绝对比男人管用。滚烫的水从她的脚心一直烫进她的心底,热汽在她的血管里奔腾。
一名小太监举着雪白的伞过来,撑于她的头顶。
这太监看上去顶多十四五岁,能随帝驾出行,一定有他的长处。
云长安往他身后看,慕正曦与关宵瀚已步入泉中,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二人半边侧影。而慕长情那家伙,正坐在一边独自饮酒呢。不泡的好,等下打起来,没穿衣服的人总没有衣衫整齐的人跑得快。云长安有些蠢蠢欲动,若此时给关宵瀚来一帖僵僵乐,再栽赃慕正曦,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发兵盛元?把瑞帝打得落花滚水?
这念头一闪而过,不留痕迹。云家家训,和大于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每次开战,遭殃的是百姓。所以,每次出征归来,她爷爷和父亲都会想办法筹钱买粮,送去给在战火中离开的将士家眷。
云长安也不想看到人死,所以她的毒药几乎都不要人命。恶人就让他们活罪难逃好了。
“陛下,柳公公带到。”几名侍卫把柳公公’搬’了过来。他是坐着发僵的,所以现在还是坐着的姿势。 太监们把琉璃灯笼举到柳公公面前,试着把他扳直。
“陛下,柳公公直不了!”试了好一会儿,一名太监弓着腰过来,俯到关宵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关宵瀚掀了掀眼皮子,视线在柳公公身上停了会儿,投向坐在白伞下的云长安,缓缓点头,“审。”
“没法审,他的嘴和舌头也是硬的。”大太监又说道。
关宵瀚拧了拧眉,低声问道:“宸王,给他解毒。”
“无解。”慕正曦说道。
“呵……”关宵瀚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那就杀了吧,反正无解,早晚要死。”
他话半才落,侍卫刀起刀落,居然真的把柳公公给杀了。
“把人头带回去。”关宵瀚接过太监视捧上的酒,慢慢饮了一口,低声说道:“再替孤王带书信给泠湮。”
慕正曦抓起一边的袍子,披上就想走。
“宸王急什么。”关宵瀚看了他一眼,蓦地笑道:“总要把五凉山的事弄清才对。柳公公死了,乌琅郡主还在,还有那么多手下。在五凉山盘踞这么久,目的又是如何。又为何要杀我璧公公……宸王虽与泠公主成亲,算是一家人,但国无小事,你我此刻还是暂且放下私交,共同查明真相。”
慕正曦与关宵瀚并非第一次会面。多年前,二人都是皇子,那时盛元与天晋也国力相当,二人当着长辈比试时的一慕犹然眼前,才学武艺,兵法国策,慕正曦力压关宵瀚,宸王之名传遍天下。时光错落十多年,天晋国力一天强过一天,而盛元却一天天衰落,就像曾经高挂正空的太阳,如今已跌于山峰之间,随时会被两边高立的大山夹碎。
他脸色很不好看,盯了关宵瀚一眼,抬步就走。
云长安发现他如今极能忍耐。这样能忍的男人是有大野心的,最后若不成大事,就会走火入魔。
“还在看。”慕长情拎着一壶酒过来了,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了过来。
慕正曦和慕长情比起来,慕长情过得要快活得多呢。所以说,无论男人女人,一定要有足够的自由才行,也得有足够的本事给自己挣来自由。
要么成为最有权势的人,要么成为最蔑视权势的人。
“你是哪一种?”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慕长情饮一口酒,突然捏着她的下巴,嘴唇贴过来,把酒渡进她嘴里。
云长安被烈酒呛得半死,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之时,只听得他沉着地说道:“策马行天下,唯我自在行。”
她楞了会儿,突然间踮起了脚尖,瞪着咳得满是泪的眼睛,去看他的瞳仁。
他要么是妖怪,能看清她脑子里想的事。要么,他方才与她想的事一模一样。天底下会有这样与她默契成双的人吗?
“你回去休了她。”她又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然后她和他一起杀光寨子里的人,占山为王,她为女大王,他为押寨丈夫。
慕长情唇角缓缓扬起,指尖在她的鼻上点:“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