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风把胖管家身上的气味吹进了云长安的鼻子里。这是烟味儿!昨晚烧山,山中多刺果木,云长安身上也染了这味道,一时半会散不掉。
胖管家……
圆滚滚的身子跑起来像个灵活的胖子!
管家堆着笑脸,把袖子抽了回去,“大执事就别吓我了,我害怕。”
云长安慢慢收回手,转身走开。
岚师叔在河阳府这一点不会错,云开阵不是什么人都能摆得出来的,留在河阳城中的云家暗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画得那么完整的。他这些年隐匿于河阳,要么是躲着谁,要么是守着谁。
“不想救就别进山,进了山就别跑那么快。爹曾说的玉树临风,可能是他的幻想,实际上胖得快走不动了。”她按耐着激动,小声说道。
胖管家神色如常,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开了。
云长安握了握拳头,没再说话。他不肯相认,不肯现身,可能有他的苦衷,毕竟他不姓云,确实没有必要再与云家有关联。
“大执事,王爷请您去用膳。”和玮跑过来了,乐呵呵地叫她。
“那那些人一起吗?”云长安问道。
“对啊,王爷身边的位置给您留着呢。”和玮看着那头老虎,识趣地停在了几步之外。
“不去。”云长安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啊?”和玮楞住了。
“没打扮,不见人。”云长安闷闷地看了他一眼。被烟熏得眼珠子现在还是红的,皮肤也干巴巴的,一点也不漂亮。
“不打扮也好看啊。”和玮绕着她走了两圈,笑着挠脑袋,“王爷让大家等你呢,你不去多不好呀。你也让他们见识一下你们云家人的威风。”
那倒是,就算她如今没有大军师府,一个人照样威风自在。
她不愿意去,是确实不喜欢那种阿谀奉迎的场合,不喜欢看到那一张张油腻的嘴脸。他们要跟随慕长情,又有几个人是真心为百姓谋福利呢,有人是在瑞帝的威吓之下过得惴惴不安,被慕长情的谋士给说服了,有人是想趁乱造英雄,成就一番霸业。
她终是没去吃饭,回到屋里,往榻上一窝,拿着苏洛山河图看。
扑啦啦……
胖喜落到了她的掌心,在她的掌心啄了好几下。
“十一在他那里,不愿意回来?”云长安楞了一下。大国师没有为难他吗?可是大国师手段那么狠,连胖喜都怕他,喜怒无常,手段狠戾,慕云玺在他身边不害怕?
“他等我去找他?作梦呢。又不是我弟弟。”云长安捧着胖喜,给它喂了点小米。
胖喜吃完了,安静地蹲在枕边陪她。云长安想和它聊会儿天,告诉它岚师叔的事,但又怕它会告诉大国师,只能把心事硬吞回去。
“胖喜啊,他是怎么对你的?很痛吧?昨天我是不是应该让他死在山上,不救他?”她伸着指尖轻抚胖喜的翅膀,小声说道。
“现在后悔了?”慕长情的声音传了进来。
“不后悔,不留个厉害的人物让你头疼,我才叫后悔。你留着某些人让我不舒坦,我就要留着某些人让你不舒坦。如此才公平。”
“报复心这么重。”慕长情走过来,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轻轻转过了她的脸。
他换了身暗蓝色锦袍!
除了黑白之外,慕长情头一回穿别的颜色。
暗蓝色,像深海一般的颜色。像他的心,他的志向,他的明天一样,看不透。云长安真没把握把这个男人抓在手心里,她惆怅地看着这个让她患得患失,没了自信的男人,心脏一下快一下慢地乱跳。
“去看看我的孩子们?”慕长情从她手里拿开图,卷好,放到她的手心里。
“孩子们?你有多少孩子?全是儿子?”云长安倒吸了一口凉气。
“走吧。”慕长情双手叉在她的腋下,把她抱了起来。
“几个啊,儿子还是闺女啊?”云长安追问道。
“儿子,全是儿子。”慕长情朗声道。
“慕长情我恨你啊!”云长安咬牙,咯咯地响。果然就不应该和他做真夫妻,他的真面目全露出来了。
慕长情不理会她的怒火,一路上夹着她,大步往外走去。
马在外面等着,见到二人过来,温柔地甩了甩尾巴。
月色正好,一路铺到视线尽头。外面是他的河阳铁骑,三万多人,把郴西郡围得水泄不通。华晖手下的将士已经投降了,慕长情早就在他们中间安插了心腹,用了五年时间,升至高位,军符在握。
慕长情经营十一年,大见成效。
“严家军你没办法得到吧?”云长安故意问道。
“他们只要诚心守卫大羿城,随便他们效忠谁。反正他们不会离开大羿城半步。”慕长情镇定地说道。
这倒是,大羿城就是严家人的命,不管外面天怎么变,他们是不会费一兵一卒,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的。
“到了。”慕长情停了下来,举着马鞭指向前方。
十几堆篝火熊熊燃烧,上百穿着暗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围在火边烤肉饮酒比武。
“你的儿子们?”云长安讥笑道:“全是大小伙子,你怎么好意思当人家的爹?”
“都是我从死人堆里带回来的。十一年间,边境乱战不止,大夏国不停骚扰边境,天晋找到机会就会攻占城池。每次打仗,死伤无数。村落被烧毁,男丁被抓走,女人被带去做了营女支。剩下这些孩子在死人堆里乱跑。我把他们都带了回来。”八壹中文網
“然后让他们替你打仗?”云长安冷笑。这种行径也不怎么光彩,给人饭吃,让人卖命的交易。
“他们可以选择。做工匠,做生意,考功名,跑海运,当农夫,学武功,或者跟随我。”
“小白狮就是他给我寻回来的。”慕长情指向坐在火堆边的一个男人,他胸前挂着大玉珠,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子,手指上还戴着四个大金戒指,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航海寻宝的趣事。若走在大路上,活脱脱就是一个富得冒油的大商人,没人会把他和慕长情的死士联系起来。
“殿下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过来向云长安行礼。
林渊就在这里!
“大哥,嫂嫂。”林渊手拿折扇,挡着脸朝云长安笑。这是云长安最爱做的动作。他在学着扮云长安呢!
“讨厌,兰花指收起来。”云长安笑着拍了他一下。
“学不来嫂嫂的精髓。”林渊把折扇收起来,转身看向众人,朗声说道:“来见嫂嫂,云大军师府上的传人。”
“嫂嫂。”大家围过来,笑嘻嘻地向云长安行礼。
云长安何时受过如此隆重地待遇?她红着脸,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应声,还是继续装清傲的大执事。
“嫂嫂美不美?”林渊突然抱起她的腿,把她高举了起来,大声笑道。
“美啊,美人。”众人跟着起哄。
云长安吓了一跳,慌乱地扭头看向慕长情……这样会不会逾矩了?林渊是喝多了吧?
慕长情背着双手,一脸平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她,不见有半分不悦。
他这才算是把真正的家底掀给她看!他要给她看的才不是河阳铁骑,而是他这些亲人!在慕家,没有人把他当家人,只有林渊他们才会亲热地一声一声地叫他大哥!在这里,他不是王爷,不是天下第一倒霉鬼,他是这些人尊敬的、爱戴的大哥。哪有天生冷血的人物,都是世道给逼出来的冷血无情。但人心里总是渴望温暖的,为了那些暖意,他们愿意奋不顾身、付出一切。这才是活着的意义啊。
“大哥,你什么时候和嫂嫂入洞房啊,我们等着闹洞房呢。”挂着大玉珠的大富商跑过来,笑得脸上肥肉乱颤。
“昨儿晚上就入过洞房了。”林渊把云长安往慕长情的怀里丢。
慕长情接住云长安,唇角轻扬,眸漾笑意,低低地说道:“恨不得与长安夜夜有洞房。”
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
云长安大臊,捂着脸不好意思看那些人。
“大哥,嫂嫂,来喝酒。”林渊抱起酒坛子,大声招呼二人。
有人弹起了琵琶,云长安转头看,弹琵琶的男子眼睛上蒙着黑布,分明看不见。清瘦高挑,手指修长灵活,一把古琵琶在他的指间弹得灵气四溢,就像有仙子在弦间起舞。
右边又有萧声和鸣,笛声又起。
这十一年,不仅慕长情把自己打磨成了一块文武双全的玉,还把救回来的这些年轻人都栽培出来了。
“大哥接住。”林渊丢了一把长弓过来,笑着说道:“这是大家送给大哥的大婚贺礼,以千年钢锻造而成,可同时发四箭。”
慕长情眸子里亮光闪过,身形急起,一手接弓,一手接箭。
“大哥把眼睛蒙上。”大富商又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块缀满珍珠的长绢,“这是给嫂嫂的贺礼,可绑头发用。先用来蒙眼睛。”
还是大富商了解她,她就爱这些珠宝翠玉!
蒙上眼睛,又有珍珠相互撞响,还是在这黑夜里,他能射中目标?
云长安端着一碗酒,满脸笑容地看着他的身影。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晚上,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家人,这样的慕长情!白天他是属于权力和野心的,晚上这个真正的他是属于她的。她愿为了这样的他,一路披荆斩棘,撕杀向前,永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