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西郡,河阳城,大羿城。
三座城,三个雄主同时在经历一个不眠之夜。他们的手边都有来自京中的一封密信,内容一致。
河阳城。
慕正曦缓缓拿起了密信,又看了一遍。他看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深刻进心里。
“宸王殿下,听说京中来密信了,信上说什么?”钟睿瑶匆匆从门外进来,见他脸色难看,赶紧问道:“能让我看看看吗?”
“佳后炼出了不老仙丹,且献出凤氏之前一直不肯交出来的宝库。”慕正曦把密信放下,沉着脸色说道:“黄金白银,堆满了宗正大殿。父皇他比之前实力更雄厚了。”
“当真?怎么可能有不老丹?若真有这种东西,为何凤家人没有全部活到现在?”
“看看这画像吧。”慕正曦把一幅画像丢到钟睿瑶面前。丝绢砸在墨砚上,一头散开,露出了画中人。
这是瑞帝与佳后二人在园中赏花的一幕,瑞帝黑发如缎,目光囧囧有神,比之前见他要年轻了许多。佳后更是一个妙人儿,体态轻盈妖娆,眉目如画如诗。
“呵……”钟睿瑶放下画像,摇头说道:“画像不可信。”
“不得不信,朝中百官皆已见证了这一奇迹,对佳后崇拜不已。”慕正曦揉了揉眉心,有些惆怅地说道:“还有,安插在父亲身边的钉子,全部拔掉了。重新再安插人到父皇身边,难于上青天。”
钟睿瑶绕过书案,快步到了他身边,双手温柔地落在他的头上,替他轻轻揉捏,“正曦哥哥也不必太过担心。这天下不可能有长生不老之事,自古以来,但凡以丹药谋长生的人,皆短命。佳后必非善茬,说不定根本不用等到你打过去的那一天,佳后已经毁了盛京城。到时候,你只需举着清君侧的大旗,即可收复天下人心。”
慕正曦沉默了一会儿,淡然说道:“也许吧。”
“一定会的。”钟睿瑶的手从他肩头滑过,拉住了他放在书案上的手。
手指刚刚握紧,殿外传来了侍卫的通传声。
“王爷,宸王妃到了。”
钟睿瑶猛地一怔,飞快地抬头看向门外。只见一名身材高挑削瘦的女子,正一边走一边取下披风,拍打身上的尘土。
天晋公主,关泠湮。
“你……怎么把她接来的?”她的心一沉,轻声问道。
“必须与天晋交好。”慕正曦站了起来,绕过她,大步迎向关泠湮。
关泠湮眼眶一红,快走几步,扑到了慕正曦的怀里:“夫君,终于看到你了。”
“别哭,现在好了。”慕正曦轻拍关泠湮的背,低声说道。
钟睿瑶呆呆地站了会儿,过来给关泠湮行礼。
“闲王妃。”关泠湮犹豫了一下,向她点点头。
这称呼……钟睿瑶勉强笑笑,她讨厌这称呼,可又能怎么办呢?慕正曦并未与她成亲,甚至一个名份都没给。她现在确实还算是慕长情的王妃。
“睿瑶先去休息吧。”慕正曦侧过脸,低声说道。
“是。”钟睿瑶脸上的笑容退尽,埋着头,快步走出门外。扭头看时,关泠湮又抱住了慕正曦,二人正亲密依偎。
她脑子里嗡嗡响了一阵,双拳紧握,掉头往自己的住处飞奔而去。
此刻的郴西郡,郡王府里也不安静。
慕长情正蒙着眼睛,手握弓箭,一箭又一箭地射向悬于半空中的铜钱。和玮在一边念密信,他就像没听到一样,一言不发,根本不放下手中的箭。
“王爷,你到底有没有听啊?您的父亲更年轻,更强壮,也更有钱了……”
和玮无奈地叹了口气,和身边的人交换一记眼神。自打云长安离开,慕长情的心思就不在公事上了,每晚这样练箭,让人又担心又无奈。更可怕的是,军心已经开始动摇,人心涣散,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尤其是瓷城那些城主手下的兵马,更是与慕长情的人频起争端。
突然,慕长情停了下来,他用力拽着弓箭,猛地往中间一折,坚硬的长弓在他掌心里断成两截。
“传令下去,”慕长情转过头,四字说完后,唇角紧抿成坚毅的直线。
众人看着他,等他下文。这一等,似乎等了几十年。大家等着他下令继续打,一路打进京中去……
慕长情丢掉了断弓,一字一顿地说道:“休养生息,磨砺刀剑。”
“啊?不打了?”众人都楞住了。
“你们觉得能打过去吗?”慕长情反问。
“能,只要你带着我们,一定能。”众人群情激动地挥着拳头应声。
“六郡,说得好听,是六郡在手。但六郡官兵是否听你们的指挥?六郡官兵能否令下兵行?”慕长情再问。
“不服气,就打到服。”和玮大声说道。
慕长情取下蒙眼的黑巾,转头看向他。
和玮咧咧嘴,缩了回去。
“打,一定要打。本王说过,终有一日带着你们扫平天下不平事,造一个太平盛世。但本王要以最少的付出来打这这一仗,本王不要再到你们之中少了任何一个!”慕长情的视线从他们脸一个一个地滑过,咬牙说道:“林渊之死,是我的责任。本王今天在此立誓,本王不要借任何人的兵马,本王要天下兵马主动来投。”
“可是……现在……”
“没有可是现在,各营兵士每日操练习武之后,自己种田,自给自足。谁敢拿百姓一文钱,本王就罚他给百姓做十年苦工。敢欺负当地百姓,罚一百军仗。若是各将头领带头欺负百姓,罪加三等。不管你们关系与我多亲好,一视同仁。在长安归来之前,我要先在我脚下的土地上建好万里盛景,待她归来,本王……”
他抿了抿唇,深深吸气,扭头看向小村的方向又沉默起来。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些不解。
“和玮,那里有什么?”有人小声问道。
“有王爷的万里盛景!”和玮抹了把鼻子,抱拳跪下,“王爷,您怎么说,我怎么做。您要建万里盛景,我就着您扛锄头,您要打万里江山,我就跟着您策马挥刀。”
“愿追随王爷万里盛景,策马挥刀。”众将士纷纷跪下,齐声高呼。
“本王答应过你们的事,一定办到。但如今不是好时机,我们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以我开始,自我训诫,从此再不得轻狂。慕长情在此向上天盟誓,追随我慕长情的人,必不辜负。”慕长情拔刀,缓缓往手臂上割下一刀,看着殷红的血顺着手臂淌下来,沉声说道。
众将立刻取刀效仿,齐声高呼,“愿追随王爷,赴汤蹈火。”
慕长情看着手臂上的鲜血,心中默然:长安若在,此刻一定比别人都叫得声大吧?长安若在,那该多好。
长安长情,少了谁都不圆满了,那都不能日子长安,情长久了。
风摇动着院中的梨花树,雪色梨花纷纷摇摇,满院翩翩……
一年九个月后。
一艘商船在大海上破浪而行,船上高高飘着大红的旗子,上面有一个巨大的金丝线绣成的沈字。
这是京中最大商户沈楠的商船。他每年开春都会从海外几国运进各种香料,宝石,银器,沿途开卖。
此刻船上歌舞正好,美酒正酣。
六名带着轻纱的妙龄舞伎正在旋转起舞,腰肢雪白柔软,曲线玲珑诱人。高台上悬挂的玫瑰色垂帘,后面坐着大船的主人,沈楠。
从投在帘上的影子来看,沈楠身材非常胖,就像一只陷在泥里动弹不了的河马。
众人正看得尽兴,突然有个船奴闯进来,浑身是血地扑倒在地上,颤抖着半截还在淌血的手指,扯着惊恐万分的公鸭嗓子狂喊:“海盗来了,海盗……”
啊……
舞伎们乱了手脚,尖叫着往每个安全的角落里躲。
“沈爷,往哪儿躲安全啊?”这些大富商也吓着了,紧张地冲向帘后,想找沈楠拿主意。
帘后空空如也,没有沈楠的身影。
“咦,人呢?”众人面面相觑。沈楠明明刚刚还在的呀!难道有机关,他见状先溜了?
花梨木榻上丢着一大团厚实的棉袍,他们掀开棉袍,发现底下压着一大堆金元宝。
“哇,全是金元宝。”一群人红了眼,忘了海盗要来了,疯狂地抢夺元宝。
此时趴在地上的船奴跳起来,朝舞伎递了个眼色,一起飞快地往船舱外奔去。
商户自带的小船都围着大船停着,舞伎动作利落地攀绳而下,落到小船上,划着船就走。
“唔……”这时椅子下传出了奇怪的声音。有人尝试着在木板上抠了一下,只见里面缩着一个胖胖的男人,眼睛和嘴边全都捂紧了。
这才是真的沈楠啊。
“糟糕,上当了!”此时有人恍然大悟,猛地掉头往外冲。
大海上,那艘小船正飞快地往前冲。
“那些是海盗……”众人急了,那么多银票,这下损失可真的惨重无比。
“海盗还想跑?”突然,只见十几艘船从四面围过来,把舞伎的小船围到了中间,上百支弓箭对准了舞伎。
“官爷来了!太好了,臭海盗,想偷走我们的东西!”大船上的人一阵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