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王爷还是带王妃回去吧。”孙尘是个大老粗,大老爷们真看不惯这样的温情脉脉,撸了把全是鸡皮疙瘩的胳膊,转头指挥将士们重新入水。
他中一边修补船只,一边训练士兵的水性,演习水下进攻前行、进攻之法。
水波翻涌,须臾间又平静下来,只有风卷细纹摇,若不是知道之前这有上百人水中忙碌,根本不会发现水中有埋伏。
这些人在水里闭气的时间比云长安想像的要长,过了会儿,只见水面上分散伸出了细细的小麦管,刚刚探出水面而已,不过吸一口气的功夫,麦管又收回水中。光波鳞鳞中,岸上的人根本无法察觉到这细小的动静。
孙尘不错,水下的队形一直在换,交替往前,交替呼吸,保持着水面上的平静。将士就像一条条灵活而矫健的大鱼,在水底穿梭游走。
到时候要过江攻城,这些人必会立奇功。战船在后,气势万钧,敌军根本无法抵挡住,而本身的伤亡也会减轻。
“慕长情。”云长安看了会儿,朝慕长情勾了勾手。
慕长情落到她的面前,给她掩了掩袍摆,凑近她的唇。云长安轻声说了几句话,对水下训练做了点改变。慕长情又盯着水面看了会儿,叫上了孙尘。
“啊?”孙尘听完云长安的意思,弯着腰,朝水面上盯了许久,缓缓点头,“好,我这就试试。”
“战船为城,我为守城者,你们今日能攻下战船……”
慕长情话音未落,孙尘已跳到水中,豪迈地说道:“王爷武功了得,未将觉得,只要有一人拔出将旗,就算末将赢。到时候请王爷赐末将一个恩赏,让末将为此船取名,并且让末将与手下这些小子同掌战船。”
“准了。”慕长情撩起袍摆,令人拿上一袋未开锋刃的箭,箭头包着草药汁,击中人,即在人的身上留下印记,此人便得退出攻船之事。
云长安不能帮忙,她退至岸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水中的进展。
慕长情站在战船顶上,手挽长弓,慢慢往四周转动,寻找目标。
风吹皱了水面,层层波澜起。每当这时,就会有细小的麦管露出水面,但露出的部分极少,所以肉眼很难一眼看清。
突然,慕长情手指松开,往东边连发三箭。箭破水而入,浓青的颜色在水面上弥散开,同时有士兵如鲤鱼一般翻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一脸沮丧地停在原地未动。
云长安记下了那三人的位置。
孙尘将军布阵灵活,但有一个最大的缺陷。他们每一小队的人固定,一个死亡或者受伤,下一个人就会迅速顶替他。找到一个人的位置,这一队人都能拔出来。遇上慕长情这样的人,抓住突破之处,很快就能将他们的进攻节奏打乱。
不过,这些小子们可能极度想得到战船取名的机会,一个个的拼命往前冲,水面上的动静渐大,不似刚刚那般寂静无声,从各个方位都有人尝试上船。慕长情也不客气,箭用完之后,两把长剑在手,把上船的将士击落水中。
“王爷,得罪了。”一名小兵像只水猴子一般,突然从后方攀上大船。
慕长情抱剑扑出,一剑挑中小兵的衣领,把他往水中撂……
此时又有两名强健的士兵敏捷地翻过船舷,一左一右地去夹击慕长情。他们自然不是慕长情的对手,很快就落回水中,无可奈何地仰望着船头战旗。
“东路的,出水。”云长安突然大叫了一声。
慕长情扭头看向东边,十一名士兵握着两把铁勾,飞快地沿船身往上爬。他丢了长剑,拿起工匠们用的木尺,往最先上来的士兵的额上敲了一下,把他推回水中。
“不行,你们还得再练。”他抿抿唇,脸上居然有几分笑意。
见他并未动怒,还在笑,落回水中的士兵又开始往船上爬。
“你们已经落水了!”慕长情说道。
“落水不代表死啊,还能活几个的。”孙尘大声回道:“上,都上。”
场面正乱时,只听到有个声音弱弱地说道:“我拿到旗子了。”
慕长情扭头看,一个看上去顶多十四五岁的小个子士兵正抱着战旗,怯生生地看着他。
“孙尘怎么用这么小的孩子?”他拧拧眉,沉声问道。
“他是末将的儿子啊,当然要跟着末将从小苦练。”孙尘爬上来,看到夺到旗子的小子是自己亲儿子,顿时乐了,“他叫孙汐,十四岁!”
慕长情哑然失笑,但转瞬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感涌上心间。
孙尘只算是半路追随他的,从漳水开始,才投入他门下。忠诚二字,说来容易,做来难,何况争战凶险,前途未明,他居然把儿子也纳入军中。
“孙尘,还是让小公子去念书吧。”他点点头,转头看向孙汐,“孙汐,你是怎么上船的?”
孙汐指了指船底,“从底舱。浆停后,空缝虽小,但我能钻进来。”
长途游动体力不够可不行,所以孙尘选的全是身强力壮,手长脚长的人。孙汐是唯一一个个子小,人清瘦的。
“王爷,总之我们拿到了旗子,不管是钻上来,还是攻上来,都是末将赢。这船,由我们取名字了。”孙尘接过旗子,上下端详,爽朗地说道:“末将要在船上挂两面旗子,一面王旗,一面我们水军的旗子。”
“水军旗子什么样?”慕长情点点头,手指捏着旗角轻轻甩动。
“孙汐,拿出来。”孙尘立刻叫孙汐去拿旗子。
“你倒是一切都谋划好了。”慕长情看向孙汐展开的旗子,一只金乌逐日映入眼中。
“水中黑暗,有金乌指路,必会所向披糜。”孙尘傲气地抬了抬下巴。
“船的名字?”慕长情又问。
“定山!”孙尘果断回话。
一定烽烟,二定江山,三定国泰民安、四海来朝!
船上气氛正融洽,只见一骑快马从岸边杨柳青青的河堤上疾行而来。
云长安扭头看去,来人是和玮。眼看就近了,他的大嗓门也响了起来。
“王爷,盛京来了传旨太监。”
“脑子不好使了?来传旨?”云长安错愕地看着他。
“王妃,真是来传旨的,传旨太监你认得。”和玮说道。
慕长情点水上岸,抱着云长安上马,让和玮带着轮椅回城。
王府中站了许多人,大家都围着三个太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站在最前面的男子腰佝偻着,一身太监服过长,已经扫到了地面。
“刘丞相?”看清他的脸,云长安惊呼出声。
刘丞相,刘嘉仓。刘家三朝为相,他虽然平常信奉明哲保身,但总的来说人还算正直,不玩阴谋诡计,办事勤勤恳恳,算是一个中庸的官吧。如今老都老了,居然被阉成了太监。
刘嘉仓叹了口气,拱着拳,朝二人深深下拜。
“老奴,见过闲王,云军师。”
看来朝中对这边的局势情况还算清楚。细作之事,防不胜防。云长安已经归来之事,已经传开了,朝中知道她还活着,不足为奇。
“刘……”慕长情拧拧眉,一时间居然也不知道怎么称呼。
“如今老奴是宫中阿峦宫的总管。”刘嘉仓又叹气,一脸羞愧。
“刘公公。”慕长情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的两个人,又是一楞。
这是刘嘉仓家的两个孙子!盛京城中有名的两位诗公子,所作之诗常被天下传诵。早年就已经入大学监执教,天下扬名。
可是现在,这两位名满天下的公子目光呆滞,垂着双臂,木然地看着慕长情,毫无生气。
断子绝孙,就是这样了吧?
刘嘉仓眼睛一红,抹着眼睛说道:“只剩下最小的孙子了,还望闲王伸出援手,能助我刘家留下一丝血脉。”
“昏君!”群情激愤中,有人大喊着要打进盛京城中去。
慕长情环顾众人,一记眼神就令众人平静。
“他让你传什么旨?”云长安问道。
“他让闲王进京,奉太子印。”刘嘉仓颤微微往前走一步,声音沙哑发紧,双手一把抓住了慕长情的手腕,急声说道:“你当日出宫,老奴与宸王一起,也算出了力。还望闲王也能帮帮老奴,救下唯一的一个孙子。”
瑞帝控制人的手段越来越歹毒了,给你一丝希望,却又把刀剑悬于你的头顶,让你生不如死,还想去徒劳地抓那点希望。
“只是我去,还是众封地的皇子都去?”慕长情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只有闲王您去,皇上要封您为太子。”刘嘉仓的呼吸越来越急,扑通一声跪下,捧着慕长情的袍子恸哭,“求闲王救我,求闲王大仁大义,救我孙子……”
“闲王,我们打进去!”众人又激动起来了。
云长安摁动轮椅,慢慢地靠近两位公子,就近看他们的眼睛,眉心紧锁,小声说道:“都退开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