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里人也死寂,光也死寂……
慕正曦终于垂下双臂,唇角紧抿,一言不发地往大营外走去。
月光拉长他的影子,萎靡不振地在地上拖行。
突然,他往前争冲几步,夺过侍卫手中的剑,用力劈断迎面而落的月光,大笑起来……
“春风之外二十九载,四方明灭,醉也梦,醒也梦,天地仓皇终是忘……”
马嘶鸣,
有人低泣,
远处河水声湍急。
他在月光剑影中跪下,额头俯地,久久不动。
成大事者,到底如何才能成大事?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慢慢仰头,看着天上那弯月,喃喃低语,“若那年娶了云长安,退避三分,不理朝中事。如今我会如何?”
没人能给他答案!
——
云长安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瞳风和九鲟交换了一记眼神,过来陪她说话。
“大师姐,轮椅快修好了,我给你在上面刻了一匹独角兽,你看看,好不好看?”
“不如我的腿好看。”云长安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喜欢轮椅,我以后不要坐着它了。”
“不坐就不坐,我以后天天背着大师姐。”瞳风蹲在她面前,轻摇她的袖子,“你为什么不高兴,你告诉我啊。”
“我觉得……我对不住关泠湮。我明明是来夺城的,却哄了她,害她小产。”
“这怎么能怪你呢!大师姐,那是她嫁的男人,她男人害了她。”九鲟抡着小锤子继续敲打卯榫。
“就是我害的。”云长安拧眉,扭头看向窗外。
这是她的小废园,园中梨花正开放,朵朵簇拥,枝头开遍。
“有消息吗,她今天醒了没有?”闷了会儿,她又问道。
“没,我才不想管大师姐之外的女人。”瞳风撇嘴,起身回到九鲟身边,和他一起修椅子。
“主子少操心,多管自己。”冬至端着汤水进来了,嗔怪道:“为了别人把自己愁成这样,何苦!”
“多吃苦,苦有益健康。”云长安胡诌道。
“嗯,还能胡说八道,说明心情好多了。”慕长情出现在窗口,手伸进来,在她头顶轻拍。
“长情哥哥。”她抬抬眸子,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我是来告诉你,我们的人已经进了世外之地,准备开恳种树了。”慕长情走进来,微笑着说道。
“为了哄弦筝那傻子放弃那美地,我们费了好多劲,大师姐你就心疼我们呗,干吗心疼别人的老婆。”瞳风嘀咕道:“你这么不高兴,我都心疼了。”
慕长情深深吸气,扭头看向瞳风。这世上,只怕只有瞳风这么一个不怕死的楞头青,从来都无视慕长情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表白!
“浮屠酒……喝了浮屠酒……”云长安伸了个懒腰,嘀咕道:“你别瞪他。”
“你就护着他吧。”慕长情咬牙,酸溜溜地说道:“总有一天我让他去种树去。”
“来看看我们的宝地。”云长安打开地图,看着刚占的那块好地方,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夙染夫人愿意配合我们奔波三千里,得好好谢她呢。”
“郴西郡那么肥沃,她也不亏啊。”瞳风说道。
“但这地方更好呀。”云长安看着那片新地,笑嘻嘻地说道:“这底下全部都是……”
她眯起眼睛,把后面银矿二字吞回去。苏洛山河图那些细线所标位置不是代表某个地方,而是各种矿藏!
待来日重振国家之时,太需要这些银子了。她要先占着这地方,静待太平时。不然地话,落进恶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我真佩服你们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都糊涂了,到底要干什么!”孙尘和几位将军走进院中,冲着里面大声笑道:“果然是军师家的嫡亲传人,不同凡响!现在我们士气高涨,将士们都想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挥军南上,捉拿妖后?”
“有暴君才会有妖后,麻烦你们先骂男人,并且直接说打死暴君。”云长安头也不抬,盯着地图脆声说道。
“对,军师说得对,王妃说得对。有军师王妃在,咱们定能百战百胜。这一次,我们一百人拿下河阳城,震惊天下呀!末将也跟着沾了光,人家都夸末将威武呢。昨晚上我还梦到了我爹,我爹说我光宗耀祖了。”
孙尘将军爽朗的笑声让云长安的心情好多了。她抬头看向那些大汉,笑着说道:“你们这是夸我呀?”
这些将军中,有好几个都是当日反对云长安为军师的,今时今日难免有些难堪,于是都陪着笑脸,不敢说话。
“毛茸茸去树上呆着,一只鸟都不许放进来。我们议议之后的事。”云长安笑着招呼将军们在院中坐下,让冬至去煮茶。
“冬至姑娘,前阵子我那匹马生小马,多亏你啊。”有名将军朝冬至抱拳答谢。
冬至脸一红,匆匆回了个礼,回厨房去煮茶。文不能出谋划算,武不能上阵杀敌,能做力所能及之事,且得人尊重,这也是一种新生。
“钟睿瑶逃回了怡清郡,下一步,我们拿怡清郡。”云长安让瞳风把地图挂在两株梨花树之间,将怡清郡圈出,布署接下来的计划。
“初心还未从盛京传消息回来,只怕情况不好。我们要多做准备。虽然拿河阳容易,但这是利用了慕正曦正心慌意乱的机会,打怡清就没这么简单了。怡清郡的百姓极为拥戴王府的人,尤其是钟睿瑶多年经营,口碑极好。一切要按步骤来,不可擅作主张。总之,稳扎稳大,一口一口地吃下北部十四郡。”云长安环顾众人,严肃地说道。
“军师放心,军师乃一军之魂,当然以军师的话为重。”慕长情的手从底下探过来,紧握她的小手。
咳咳,嗯……
孙尘咳嗽了几声。
“干吗?”云长安瞪他。
“王爷啊,你明知我们的夫人不在身边,有些还没娶妻,你这时时地给我们看你与王妃有多恩爱,这是挠我们的痒啊。”
“挠痒也不许恢复瘦马入营的旧制,官员家眷只要无错无罪,一律放回原籍,不得为奴为女支。”云长安正色说道。
“行,行……”孙尘挠脑袋。
“长情哥哥也莫怪我作主,女子失去丈夫、父兄已经很可怜了,还要让她们去为奴,不公平。”云长安拧眉,小声说道。
“我们家王妃撒娇也这么可爱啊。”孙尘突然冒出了一句。
气氛突然变得极为诡异。
慕长情拧拧眉,挥手说道:“都去办事。”
众人赶紧起身,匆匆离开废园。走出老远之后,几人把孙尘围住,心不甘情不愿地掏银子。
“孙尘你这龟孙儿,算你有胆子。”有人骂道。
他们几个打赌呢,赌谁敢在慕长情面前这样说话,赌慕长情会不会发火。
“下回再赌。”孙尘乐呵呵地收了银子,大步流星往前冲。
输的这几个人骂骂咧咧地往前走。
孙尘一句话,他们输了一个月的俸银!可气、可气!
慕长情和云长安还在地图前,仔细琢磨推算方才的计划,每一步都要算得精准,必须一环扣一环,还得有备用的计划,以备不测急用。
“嘘嘘……”
突然间有口哨声传了过来。
云长安扭头看,只见慕云玺坐在墙头上,正咬着一根狗尾巴草,笑嘻嘻地朝二人晃脑袋。
这小子,又长高了,已经长成俊秀少年了。
“你怎么来了?”云长安好奇地问道:“他也来了?”
“他喝醉了,所以我出来溜溜,看看你和七哥。”慕云玺从墙上跳下来,笑着走近二人。
“十一?”慕长情上下打量他,备感意外,“你从哪里来的?你会轻功了?”
“哇,我天天防着他打我杀我,还要练习逃跑,不会也会了。轻功算啥,我还能飞呢。”他从背上解下一只机械风筝,乐呵呵地说道:“给你们看我的风筝。”
这小子,一定是跟着大国师在学机关术。
云长安一眼就看出这风筝不一般!大国师对这小子不是一般的宠爱,这些东西,还没教过她呢。
“他没来啊?”云长安往他身后方向看。
“你想他啊?”慕云玺朝她挤眼睛,“说实话,他虽然脾气古怪,又凶又讨厌,但是真的懂好多东西,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我想他干吗!”云长安反手摸背,气呼呼地说道:“我想到他,背就疼。”
“他也背疼,还心疼,疼到吃不下肉,喝不下酒,一喝就醉。害得我天天帮他吃肉,吃得我都胖了。不然不吃的坏,那么好吃的肉就要浪费了。顶顶好的羊肉啊!”慕云玺咽口水,一副馋样。
“你真不想你娘啊?”云长安见他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感叹道:“你娘白生你了。”
“你懂啥,我不在宫里,她能活得久。我回去了她就完了。她念着我,就能死撑着多活几年……”慕云玺的声音越来越轻,过了会儿,突然又高兴了,“那臭脸色说,我能多活一年了,我可以活到十三岁了!若我在他身边,每年加一年,他活多久,我就活多久,等我活到能娶媳妇的时候,我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