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后和云长安僵峙着,大雨浇得二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过了好一阵子,佳后突然笑了起来。
“云长安,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你也给我提了个醒,你不想利用关泠湮,但我可以利用她。大夏若和天晋真打起来,对我来说是好事。”
她一面说,一面打马往前走,雨水淌过她明媚白皙的脸颊,眼波凌厉如刀。
云长安扭头看,只见十数名黑甲卫正把几个孩子往泥水里摁,长刀抵在孩子的背上,只等佳后一声令下,就会把这些无辜的孩子穿个透心凉。
“这就是当年慈悲的凤鸣族人?你为了脱身,居然抓来百姓的孩子?”云长安的脸色一沉,厉声指责道。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不值钱的慈悲就是懦弱无能,是对大慈悲的不敬。慕长情还困在里面,没那么容易脱身。你的人就算进了盛京城,也拿慕正曦没办法。就像你说的,你也刚刚才知道我的手段风格。我的人无处不在,布防滴水不漏。我让你的人进京,你的人才进得去,想离开就没那么容易了。和玮此时也不知道在哪里挂着,让罗裳当个寡妇也行。”
佳后扭头看了看她,猛地挥鞭打马,往大雨深处冲去。
云长安一直盯着她,她跑得不见影子了,那些黑甲卫才把孩子们用力抛向云长安。
这是慕长情和云长安最不愿意遇上的状况,恶人从不顾忌百姓生命,随时能抓着他们当盾牌。而她和慕长情却又不得不顾忌。
远处传来一声哨响,白茸茸飞身跳起,往林中冲去。
慕长情已经撕开弦筝布下的网,过来和她会合了。数百人都未能困住他,反而被佳后自己设的陷阱给困住了。
云长安一脸冷峻地看了看他,和他并肩往前疾行。
篝火烤干的衣服,云长安系好衣带,扭头看向慕长情。
“大夏国使者一直没有出现?”她疑惑不解地拧了拧眉,小声问道:“怎么会消失的呢?难道是被大国师杀了?他管这闲事干什么?”
“若大国师就是使者呢?”慕长情反问。
“怎么可能?大国师是那种愿意为人卖命的人?”云长安摇头,匆匆绑好头发,抓起木枝在地上画了几条线,盯着那些线沉默了许久。
“想什么?”慕长情坐下来,手在她头上轻拍。
“你……身子真的没有不舒服?”云长安拉下他的手,往自己的脸颊上轻摁,担忧地说道:“告诉我实话。”
“能有什么事?”慕长情反问道。
云长安捧着他的手掌,脸埋进他的掌心,闷闷地说道:“我昨儿说那些话是编出来的。若你真的有什么不测,我活不下去。世间,还有哪个人会如此善待我这个瘫子。”
“你还有很多人,瞳风他们……”
“慕长情,你懂我的意思。”云长安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他,双唇克制不住地微抖。
面对佳后,她其实很紧张,生怕露出半点怯意,让佳后抓住她的弱点,把她变成慕长情的软肋。那个女人的蛇,那个女人身上香,有那个女人妩媚的眼波、凌厉狠毒,都让她紧张。
“傻长安,不必为她的废话而伤神。她那是想扰乱你的心绪,失去判断力。若我真会身有恶疾,我绝不会把你拖在身边,早早把你托负给别人去了。”慕长情揽住她,低低地说道。
佳后确实有这个目的,但他的脉膊也确实一直很乱。
云长安扣住他的脉膊听了好一会儿,无奈地摇头,“还是杂乱得厉害。”
“乱中求生,险中求胜。我真没事。”慕长情放下袖子,低头看向她划的那些线条,“你与她这回交手,有什么收获?”
“佳后确实是准备在平岭拦截我们。从她这些蜇伏的手段来看,我估计不是最近才有动静。而是化整零,早就开始往那边进军了。我们一直以为她没动作,现在反应过来,可能已经晚了。平岭离我们那里太近,她可不是钟睿瑶,还要装出什么贤良端庄。在她看来,胜则为正义,一切手段都是应该的。所以她不怕人骂,也不在乎什么名声,凤鸣族三个字就是她最大的名誉。这种人很难对付,我怕下回和她见面,她会直接用百姓为她开路。”
“这样……若是这样,我们的人只怕有麻烦。”慕长情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云长安让自己心静了会儿,托起他的手臂,给他被利剑划伤的手臂又上了一次药,再用白布细细缠上。
他身上的伤又多了几处,新旧叠加,上下足有四十多处。
“慕长情,报负到底是什么?明明看不到我,我们却甘心为了这两个字刀里来火里去。”她轻抚他的手臂,小声问道。
“是让自己满足的东西吧。”慕长情扭头看着她,唇角轻扬。
“我不能让你满足吗?”云长安反问,“明明我们彼此就会觉得很满足,为什么我们放不下这一切?”
“看到佳后要杀那些孩子,你为何不杀佳后?”慕长情反问。
“杀她一个人容易,可凤鸣族蜇伏在我们身边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云长安靠在他的身边,愁肠百结,“我总觉得,我放佳后这样走后,大风大雨会让我承受不住。你说,伤几个孩子和伤无数百姓,怎么选?”
慕长情沉默了半晌,摇头,“不知道。”
“佳后知道。”云长安吸了口气,拍着腿说道:“我有一个想法,不如你取代慕正曦,得到她的欢心,这天下只怕还有救。”
“好主意。”慕长情满脸严肃地点头,“如我二人所见的一样,她对男人并无兴趣,我跟随她可能也是条光明的路。”
云长安嘴角抽了抽,拍开了他搭在腿上的手,“你敢,我挖了你的眼睛。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我不管她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总之,我早晚让她跪下。”
“哈……”慕长情眸底荡漾着笑意,轻拍她的头发,沉声道:“好了,总之,一直困惑你我的事,正一件一件地解开。佳后是不会自己有这种执念的,凤鸣族一定有长辈主事。”
云长安靠在他的身边,双瞳中火苗跳动,半晌,轻声说道:“佳”
——
佳后径直冲进了房间,把马鞭往地上一丢,扭头看向门外。
弦筝也带着人回来了,脸色不善。
“你不是能抓住他,杀了他吗?弦筝,你既是我凤鸣人,就知道我凤鸣族的规矩,不守规戒者,当如何罚?”佳后厉声质问道。
弦筝抱拳跪下,冷着脸说道:“鞭刑仗刑一碗毒药,佳后尽管赐来。但也请佳后以后在这种大事上,先与臣商讨一二!你虽是让臣留守京中,却并未说过你要来此见大夏使者。连慕长情都闻到了气味,而臣却不知……”
“那是你无能。”佳后打断他的话,不客气地说道:“我不需要你这样无能之人。”
弦筝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她看了会儿,叩首道:“请佳后收回此话。族长在时,是如何教导你我的?族人不团结,则是大灾难。佳后聪慧,不应在此事上与臣较劲。你我同心,才可战胜慕长情和云长安。你别忘了,慕正曦是怎么失去怡清郡的。”
佳后揉了揉眉心,过去扶起他,小声说道:“是我的错,你我确实当同心一致。我不告诉你此事,是怕有耳目,暴露我的行踪。没想到他们还是闻到了气味,并且赶在大夏使者来之前拦住了他。”
“使者在何处?”弦筝追问道。
“不知道。”佳后轻轻摇头,捏住茶碗盖在桌上轻轻叩响几下,冷傲地笑了笑:“这事确实是我的错,我太轻敌了。云长安一出现就向本后装疯卖傻,十分轻佻,时真时假,确实把我给骗住了。不过也好,她来探我的底线,我也知道她是什么人。如此也算公平。”
“她确实有小聪明。”弦筝眉头紧锁,不屑地说道:“但绝不能与佳后相比,佳后不必懊悔。他们现在赶回平岭也来不及,我们的人已经集结完毕,他二人却不在城中,无法指挥河阳军。留在城中的那些人,不足为惧。”
“但愿吧,我们何时能到平岭?”佳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小声问道:“这场仗要速战速决,如今国库亏空,必须要早点结束这一切。”
“就在平岭,一定要让慕长情和云长安死无葬身之地。”弦筝握拳,眼中凶光闪动。
佳后抬眸看了他一眼,柳眉轻拧,“你这么想他们死?弦筝,不可报私仇。云长安懂不少东西,至少她看懂了苏洛山河图,我需那张图,我更需要天下人站在我这边。”
“她一死,那图就是你的了。”弦筝挥挥手,自负地说道:“若留着他二人,才真叫后患无穷。你是不可能让他们两个为你办事的,早点杀了好。”
佳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也对,那是两头无法驯服的猛兽。不过,弦筝你又是什么兽?”
“我是凤鸣人,雄为凤,雌为凰。佳后觉得我是什么?佳后尽管放心,我毕生心愿与佳后一样。”弦筝迎着她的视线,直截了当地说道:“绝无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