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风静静地跪坐在云长安面前，看了她好一会儿，把额头靠在了她的膝盖上。
“大师姐，等天亮，我就回师父那里了。你保重。”
“你要走？”云长安错愕地看着他，“真的要走？”
“瞳风你说什么？”初心几人也楞住了，没想到瞳风是来真的。
瞳风轻轻点头，抬起亮盈盈的凤眸看向云长安，嘴角轻轻咧开，“嗯，要走。我不想陪着你了。”
大帐里极静。
云长安明白是什么原因。如此也好，没必要拖着瞳风他们跟着她如此辛苦。
“大师姐，这个给你。”瞳风从脖子上解下黑皮绳，绳子上吊着一只白色狼牙。
“又不是不再见了……”云长安接过狼牙，想开句玩笑，却发现笑不出来。
三年多了，朝夕相处，哪会没有感情呢？从她初进村落开始，瞳风就一直在她眼前转悠。大国师训练她，那么艰难，那么辛苦，初心他们还没敢靠近她，瞳风已经早早地跑到她面前了。给她悄悄带吃的，给她擦药，陪她说话……
现在说走就要走呀？
“真走啊？”云长安的眼眶突然就红了，握着他的手指，轻喃道：“不回来了吗？”
“看心情啊。”瞳风轻轻推开她的手指，站了起来。
“瞳风，别胡闹。师父没召你回去。”初心走过来，想拦住他。在初心看来，这小子是在闹脾气，心里不痛快。
“他召不召我，关你屁事。”瞳风语气有点冲，垂着眸子，大步往外走。
“让他静静吧。”尾鱼拖住了初心，小声说道：“过几天就能好了。”
能好吗？
云长安不敢问。
她看见瞳风眼底有她之前未曾见过的失落和决然。她甚至有预感，这一别，瞳风不会再回来了。
这些大孩子，从小跟着大国师在山林野外生活，养成的是一身随性的脾气，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当时为了要跟她出来，宁可让大国师抽了上百鞭子。现在要走，依然是头也不回，如风一般。
“瞳风公子！”孙尘几人追出去了，并肩杀敌这么久了，他们这些人对瞳风也挺喜欢的。瞳风好脾气，从不发火，爱笑，大家看惯了这样一张清朗俊秀的脸，如今他突然要走了，大家都舍不得。
“瞳风公子就这么跑了啊？这是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孙尘捋着须，叹气道：“年轻人，有什么事不能摊开讲的嘛。等打赢了，这满盛元的姑娘还不是排着队让他挑。总能找到像王妃的吧？”
瞧，谁都知道瞳风的心思！
“让他走吧。”云长安一手握着狼牙，一手紧摁着轮椅扶手，轻轻地说道：“但愿高兴起来。初心，你们几个如果也想师父了，也回去看看吧。”
“想师父倒还好，我就是担心这小子。”初心看着渐远的烈马人影，叹息道：“从未见过他如此伤心的样子……”云长安轻抚小腹，因为这孩子吗？这孩子让瞳风觉得失去希望了？
大营里很静，将士们厮杀了数天，累极了，累瘫了。连大帐都没力气搭起来，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火渐暗了，白烟袅袅，随风而散……
慕轲寒摇着扇子，站在树下冷笑，“乌合之众，早晚散干净。”
“三王爷你是不是找揍啊？”云丫倒拖着一只野猪，瞪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出现在慕轲寒的身后。
慕轲寒被她吓了一大跳，上下打量她一眼，骂道：“乞丐丫头，你哪儿冒出来的，敢与本王如此说话。找死！”
“姑奶奶是女子军副将军的传令使，你算个球。”云丫白了他一眼，拖着小野猪继续往前走，“姑奶奶要去给王妃炖野猪肉，等有了空再来收拾你。”
“死丫头。”慕轲寒拉长了脸，手往腰间的佩剑上摸。
“野猪吃了你！”云丫猛地扭头，直接举起了小野猪。
慕轲寒又被她吓了一大跳，“这野丫头力气可真大，云长安从哪里找来的野丫头！”
“她是继县人，继县那里出奴才。慕长情现在身边一名大谋士赵擎就是继县人。现在赵擎和步泠卿二人留守在北境城内，那个赵擎也不简单，是个能人。之前还曾在严桡的麾下供职，只是为人不擅交际，因此请辞，回乡当了个夫子。后来家道败落，自卖为奴。现在好了，成了慕长情手下的红人，慕长情很多政令都与他商量后再发出去。”侍卫上前来，在慕轲寒的耳边小声说道。
“这些本王知道，本王想知道的是，去哪里给本王也弄这么些人过来！好肉全让慕长情吃了，本王吃什么？”慕轲寒摇着扇子，不耐烦地说道。
“梧桐引得凤凰栖……”
侍卫摇头晃脑地才说一句，慕轲寒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他娘的才是一根烂木头！本王每天看到你们这些蠢物，真要短寿了！”
慕轲寒骂完了，黑着脸往前走。
侍卫捂着打肿的脸，愁眉苦脸地跟在他身后。
“慕长情要是不肯与本王一同进京，你说，本王怎么办？那老头儿被关在地宫里，若是本王能先救他出来，本王就是大功臣。本王就能当太子！”慕轲寒咬咬牙，阴森森地看了侍卫一眼，“到时候根本不必打，这盛元就是本王的。”
“若闲王和您一起去，太子之位……”
“蠢！老头儿会喜欢他吗？老头儿一定杀了他。”慕轲寒又咬牙，忿忿地说道：“若他真的得了天下，本王的日子就难过了。这臭小子天天嚷着减赋爱民勤政，减光了，本王喝汤？”
“哎，可不是吗……”侍卫附和着叹气。
“不许叹气，给本王笑！”慕轲寒抄起折扇，啪地一下敲到侍卫的额头上。
侍卫被打得眼冒金星，再不敢多话。
慕轲寒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弯腰捡起了一枚黑漆漆的东西，托在掌心里看了看，飞快地往四周打量，自言自语道：“这里怎么会有这玩艺儿？”
“是什么？”侍卫又来了精神，伸长脖子看。
“闭上你的狗眼。”慕轲寒握紧拳头，目露凶光地看向侍卫。
侍卫立刻闭上了眼睛。
慕轲寒绕着捡到东西的地方走了两圈，浮出一丝冷笑，“这种东西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
侍卫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悄悄地看他二指捏住的黑色小圆珠。月光落在圆珠上，从不同的小孔透出光线，在地上交错连成了一支羽毛的形状……
——
攻下大渭城，他们离盛京城进了一大步！佳后此时就算再调兵遣将也拦不住他们南上的脚步。
真正的胜利在望。
大渭城的百姓被佳后捉去当盾牌，城官与百姓已对朝廷尽失信心。有人索性上折子，请求慕长情正式称帝。
“七哥，你称帝吗？”慕云玺趿着一双布鞋，拿着一卷书进来了。
鞋虽随意，身上的锦衣却绣了繁花似锦，凤行龙游。是他许久未穿过的王袍。
“你觉得呢？”慕长情扭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手里活，给云长安整理身上的锦衣。她也许久没穿过如此隆重，如此漂亮的新衣了。
月白色对襟上攒着金丝锦绣的盘扣，层层叠叠的锦缎，每一层颜色渐淡，若是能走动起来，就仿佛是浮在天上的云霞。
长路跋涉，几度生死，慕长情给云长安的几件礼，一件也没丢。黑色的小玉石护身符，路边随手的白色的小石头，还有红珊瑚的发钗。云长安妥当地一一戴好。镜中的女子，花颜如月，乌瞳沉星。
“嫂嫂真漂亮。”慕云玺快步跑到云长安的面前，眼睛睁得圆圆的，手指来碰她唇上刚擦的胭脂。
“爪子干什么？”慕长情打掉他的手，低斥道。
“红红的，好看。”慕云玺弯着眼睛笑，扭头抱住了慕长情的胳膊，“七哥，你当了皇帝之后，给我一个封地可好？”
“要哪里？”慕长情问。
“河阳。”慕云玺笑嘻嘻地说道。
“财迷，想开金矿？那矿底机关全部锁死，没人下得去了。”云长安说道。
“那看着也好啊。”慕云玺举起手里的书，笑着说道：“我已经快看完嫂嫂的军师谋略了，等全部背熟时，七哥应该已经当了皇帝了。我到时候就去河阳，总有一天，我要把金矿打开。”
“还真是大志向。”云长安转过轮椅，慢悠悠地往殿外行去。
阳光扑天盖地落下来，她握紧轮椅扶手，看着殿外的人齐齐抱拳行礼，向她和身后的慕长情请安。
每打胜一次，离盛京近一步，她都能感觉到这些将军、大臣对慕长情和她的距离感重一些，敬畏和崇拜多一些。直到他们抵达盛京皇城之后，能自由进入她的宫殿的人，还有几个？慕云玺还能这样大大咧咧吗？
“王爷，王妃。”罗裳快步过来，小声说道：“和玮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云长安眼睛一亮，飞快地抬头看向和玮。
和玮并不是去地宫，而是依照她的吩咐回了云府，替她取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