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噼哩啪啦地砸在屋顶上,像急促的战鼓在擂响。
佳后歪着脑袋听了半天的雨声,温柔地说道:“这雨真大啊。圣族长曾说过,今年会有一次大雨,想必就是这一回。这雨若能下上十天半个月,他们必要抓紧时间前去盛京城。否则一旦决堤,凶鱼入河,他们头疼的事就多了。”
“已经下了三日了。”随从站在窗口看了会儿,小声说道:“如果他们真的准备进京,那咱们就去渭城行宫,把小公主抢走。”
“如果他带小公主去盛京呢?”佳后反问。
“不可能,他怎么会把孩子带去那种地方。稍有不慎,掉进水里后,那可就成了鱼食了。他不会这么冒险。”
随从们纷纷摇头,不相信慕长情会带孩子一起去冒险。
“他们一定会去盛京,圣族长从来没有预言错过。他们一直在弄什么湖中湖,我很好奇,这湖中湖要怎么弄呢?暗宫地图早已失传,就算是我与圣族长,也无法进入暗宫。”
“里面是宝贝吗?”随从好奇地问道。
“那是当时的皇帝给皇后修的乐园,皇后生了怪病,不能见到光线。皇帝就建了地下皇城,一切与地面上一样。碧玉为树,黄金为路。一个地下皇城,耗尽了元气,建成之后没多久盛元开国皇帝举旗反叛,建成了盛元国。可惜当时的皇帝把图给毁了……慕长情和云长安想得到暗宫,作梦呢。”佳后闷闷地说道。
“对,作梦呢。”随从们附和。
“我们走着瞧。今日刺我一剑,来日必让你还我。”佳后咬咬指尖,动作娇憨,像极了云长安。
——
一连六日,大雨丝毫不见小。战船破浪而行,沿渭水逆流而上,碾碎滚滚白浪,抵达离盛京城最近的叙城。
数驾马车从战船甲板上缓缓驶下,四蹄刚刚落到泥中,立刻风驰电掣地冲进大雨,直奔盛京城方向。
云长安和慕长情面对面坐在小几前,慕十一在慕长情身边坐着,怀里抱着小云朵。桌上铺着机关图,还有最后两道机关没有合笼,但是时机不等人,他们必须在两日之内把机关道装进去,完成诱鱼入笼,在盛京皇宫花园的上方炸出一道入口,引水入地下城,把湖中湖建起来。
连下十二日暴雨,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盛京城里已岌岌可危了,若不能及时把水引到地下,水冲城破,涌进护城河,脆弱的河堤压根装不下这样的大水,到时候全部冲进下游,沿途数城全都会被大水淹没,最近的叙城、关城,必会成为鱼塘!而那些凶鱼一量进入河中,顺水而下,后果不堪设想。
“抵达之前,一定要把这两处地方合笼。”云长安有些头疼,搜肠刮肚地想,总也没办法。
“实在不行,让强壮的侍卫身着铁衣,以人力强行合笼。”慕长情思索片刻,沉声说道:“只有这个办法,待人一到,马上就得入水,片刻不能耽搁。”
“那很危险呢。”慕十一沮丧地说道:“若我能抓紧一点,不出错,早一些把机关全做出来,那该多好。”
“以后努力。”慕长情揉了揉他的头发,视线落在他的怀里。
小公主睡得很香。一路急行军,车船不歇,小公主居然一点也没闹,吃得香睡得好,听到水声就哈哈笑。
“她胆子真大。”慕十一乐呵呵地说道:“以后,不会是个女皇帝吧?”
“别!当皇帝这么累……当什么不好,要当皇帝。”云长安握着笔,顺着机关道一点一点地往前描。
“皇上,到了河边了。”和玮的大嗓门从马车外传了进来。
云长安猛地推开了马车门,风卷着雨扑面而来,机关图纸被风掀得哗哗地响。慕长情飞快地拽过披风往小公主的身上盖上,另一手轻轻地扶住了云长安有些摇晃的身子。
她离京多久了?
冰凉的风雨吹得她有些发懵。眼前这一切陌生到让她认不出来,灰朴朴的城墙,外面爬满了青笞。城门应当是被封死了,涂成了黑色,上面
此处是北面山坡,往下看,护城河里的水已经漫出来了。最可怕是京城里面,京中的房屋都淹在水里,几栋位置稍高的小楼露出了屋顶黑色的瓦片。
不时可以看到有鳄鱼从水里爬起来,挥着长尾,哗啦啦地扫落屋顶的瓦片。京城长街上的白玉牌坊只能看到东边的一只角,上面盘着一条水蛇。
这还是那座名满天下的千年古城,盛京城吗?
云长安自打记事起,就常在城中转悠。不能走的时候,爹娘,哥哥们轮流背着抱着。能跑能跳了,就跟着哥哥们的屁股后面,满盛京地乱跑。
那些年,她走遍了盛京的每一个角落,去过每一个大人的家里,了解这座城的每一道布防,也认识城门上的每一个城门小兵。她喜欢吃宫中御厨做的宴席,也喜欢吃白梆子街头的猪油拌面,她看过名角演的江山佳人,也喜欢蹲在城中廊桥下看耍猴的人把猴儿逗得直翻跟斗……
可是那座城成了现在这般狼狈斑驳的模样。
据说封城时,城门先封上,很多百姓根本来不及逃出去。城中还起了大火,城官放下绳索,让百姓顺着绳索出城。不少人从城门掉下去,直接摔死了。后面跳下去的人,就垫在了前面人的尸骨上,头也不敢回地离开了家园。
再后来,大水漫城,凶鱼横行。
佳后毁掉了盛京城,手段残忍毒辣,让人心中生寒。云长安真是想不明白,凤鸣族到底是想复族,还是想毁了一切。他们走到哪里,就毁掉哪里,不让百姓有半点安生日子过。清风高节的凤鸣族在百余年后已经成了让人闻之色变的可怕的魔族。
“你们来了。”步泠卿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带着三百侍卫先行一天,在这里安装机关道。一天一夜不停歇,已经装了大半。
云长安坐到轮椅上,裹紧蓑衣,抬头看向步泠卿。他裤角高挽,赤着双足,双腿泡到发白了。
“怎么把孩子也带来了。”步泠卿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到慕长情的怀里。他把小云朵挂在胸前,用披风和蓑衣包得紧紧实实的。但孩子显然不肯安份,小胳膊很快就从披风里钻了出来,抓着雨水往披风里缩。
“带她来看看爹娘的故土。有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们的保佑,她会平安无恙的。”云长安让和玮撑起伞,她焚起一柱香朝着军师府的方向祭拜。
“爹,娘,哥哥,嫂嫂……我回来了,带着夫君慕长情,女儿慕云朵,向爹娘和哥哥嫂嫂们请安。待大水退去,再回家,亲手给爹娘和哥哥嫂嫂们重建墓冢。还望爹、娘、哥哥、嫂嫂,不要觉得我嫁给了姓慕的而怪罪我,要怪就怪他好了。若是梦里来打他,也请下手轻一些,毕竟他是我的夫君。长安不孝,长安无用,让爹娘和哥哥嫂嫂生气。”
她念叨完了,把香递给和玮,让他插进前面的一个小土地庙里。
“进城。”慕长情挽弓,气势千钧地射出三箭,每一箭都带着坚不可摧的弯钩,深深地没进城楼砖内,在半空中拉起一条细银索道。
侍卫们手抓细银索上的圆环,敏捷地顺着细银索滑到了城楼上方。这是整座城中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也是那些凶鳄平日晒太阳的地方。此时就有几条凶鳄在城楼上悠哉游哉地爬动,听到动静,纷纷扭过头看向了侍卫。
“行啊,先宰两只吃了给大家补一补。有了力气,大家加劲干。”和玮手起手落,一刀刺中一只凶鳄的喉咙,当场灭掉了这只大家伙。
“这牙可真尖。”和玮看着白尖的牙,拧着眉说道:“还有,这些家伙可真大,吃了什么变得这么大。”
“封城之后未能逃出的百姓就是他们的食物,后来就是大鱼吃小鱼。现在水里活着的全是极为凶悍的种类,尤其是这种小的食人鱼,繁殖极快,游得极快,又擅长躲藏。”步泠卿用箭扎起一只浮在水面上的死鱼,低声说道:“你们切记要小心这种鱼,它沾上你就会咬住不放。一旦血腥味扩散,它们就会成群结队地找过来。到时候就难以脱身了。”
“水里毒物横行,大家先把避毒丹吃掉。记住,一旦受伤出血,必须马上离开水面,绝不可逗留。”云长安把药丸分给众侍卫,仔细叮嘱道。
慕长情收回架在外面的细银索,与步泠卿、和玮以及几个轻功很好的侍卫一起,在城中架起了几个细银索通道,便于侍卫逃生。
“先装前面的,十一你还有三个时辰。”慕长情回到城楼上,看着神色紧张的慕十一说道。
此刻的慕十一全身热汗,蹲在城墙青砖上,不停地摆弄着一副机关道小模型。只要出一点纰漏,很可能让人丧命,他不允许自己出错。
云长安拿出小酒壶,喝了口酒,让自己暖起来,然后搓了搓手,大声说道:“走了,我们去宫中看看。把多罗宫入口处确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