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慕长情很难对付,身边还聚集了一大群能人异士。如今那位大国师带着徒弟还住在了京中,边境有孙尘等大将驻守,我们……”
黑衣随从没继续往下说,眼露畏惧,一步步地往后退。
方园往几人面前逼近了几步,薄软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那又如何?”
“请圣族长明示。”随从额头冒着热汗,额头紧抵在地上,不敢看他。
“下山吧,等我的命令。”方园手挽佛珠,赤着双足从几人面前缓步走了过去,衣袂翻飞,袍摆上的金绣凤凰似是随时会冲破黑云,啄魂夺魄。
诵经声随着风隐隐传来,钻进众人的耳中,分明是低醇悦耳的声音,但却让众人心中充满了畏惧。大家面面相觑了片刻,慢步
“如今已经没有棋子可用,圣族长准备怎么做啊?”
方园独自走到了林子深处。
山巅还有积雪未化,一方清澈的小湖镶嵌在树林正中间。湖水泛着鳞光,风一吹,光彩潋滟。
方园在湖边站了会儿,褪去长袍,缓步踏进了湖水中。尚着湖边还凝着一圈薄冰,尚未融化,随着他的动作,水波拍打碎了薄冰,打着漩儿,随波晃动。
他潜进水中,一口气游到了对岸。
小湖另一头就是悬崖,冰雪融化之后,湖水会漫出来,往悬崖下飞淌,挂成一帘瀑布。他趴在悬边,眺望着盛元的方向,低低地问道:“难道这世间真的没有我凤鸣人的立足之地了吗?”
风把他低醇的声音吹散,无人应声。
他合上眸子,下巴枕在手背上,呼吸渐急。
他自打三岁起就接受了自己身为圣族长的身份,担起了这份使命。每日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不懈努力,师父每天都告诉他,他就是天命的真凤,要担起寻找真命天子的重担,要让凤鸣人重归荣耀的中心,接受世人的膜拜。他记得师父说过,当初凤鸣族人有多么受人尊敬。凡是他们的族人所到之地,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会主动行跪拜大礼,视他们天佛一般。他们说的话,没人敢置疑,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被视为必然。就连皇族,也只能依靠他们,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婚姻朝政,统统要请圣族长卜卦决定。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他们才是万万人之上,连皇帝都听圣族长的。
“先祖能做到,我也能做到。都是凡夫俗子,俗气不堪。”他缓缓睁开眼睛,唇角又勾起了一抹冷笑。
“圣族长,夙染夫人让人送信给您。”一名身着黑色纱裙的少女赤着双足走到了湖边,跪坐在草地上,捧上了一只竹管。
方园接过竹管,在指尖转了几下,随手抛进了湖中,嘲讽道:“老妇丑如厮,还想奢望佛祖庇佑。”
少女抬起乌瞳,崇拜地看着他,小声问:“圣族长,属下何时才能为圣族长效力。”
方园缓缓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漠地说道:“女子皆无用。”
少女的笑容僵在唇角,半晌后,沮丧地垂下了头,额头俯地向他行礼,“圣族长教训得是。”
“传本主之令,本族女子都回山谷中去,尽管婚配,以后只管生养。你们女人,生来也就这作用罢了,不成大器。”方园从湖中起来,看也不看少女一眼,披着一身水花,毫不留情地踩过了她俯在地上的手背。
——
八月初八。
盛京城迎来了新年之后第一次大节。今日要放风筝,扎灯笼,祭先祖,未婚者赠心上人信物。衙门一大早就贴出了告示,今日全城庆贺。
云长安身后多了几个小跟班,小云朵的小小侍卫队。云长安正在观察,这最大的孩子眉目间沉稳大气,是可成器之材,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收几个小徒弟,把云家兵法传承下去?
这最大的叫纪衡歌出身世家,不过在一路征伐中,父兄皆亡,家中只有母亲和姐姐。这一门的兴旺荣耀全压在这小小少年的肩头了。加上年纪大一点,所以他比别的孩子要更勤奋,更懂事。
他此时正抱着小云朵,安份地跟在云长安的身后。
前面是云三公子开的酒楼,名为“追鹿楼”,今日正式开业,他并未公开自己国舅的身份,而且是亲自掌厨。
云长安早早预订了楼上的一间雅房,给大国师一行人发了请柬。他来不来另当别论,但请一定要请。
“君莫凉已经有整整两个月没与我说过话了,送药的事都交给了尾鱼。”云长安秀眉轻蹙,有些惆怅。她喜欢交朋友,这一群人是她特别欣赏也特别想接近的人。以前并肩而战,如今却成了陌路,让她很是失落。
“脾气古怪,别理他。”罗裳给她放好筷子,笑着说道:“等他高兴了,自然来找你。”
“属下看也是。当日皇后生产,他也在那里守着,对皇后这位大弟子很是关心呢。”和玮附和道。
“你二人夫唱妇随得挺好。今日不必管我,去隔壁卿卿我我吧。今日的帐全算在本后身上。”云长安笑着说道。
“那,我们真的过去了。”罗裳指了指隔壁。
云长安点头。
这时楼下响起了鼓点声。
云长安推开小窗往下看,楼下已经满座,十多只大方桌前坐着天南地北的商人侠客。
盛京城好久没有看到这种景象了。她记得当初开元节时,盛京城里挤满了人,异国商人,江湖侠士,游医异者随处可见。那才叫真繁盛。瑞帝继位的头十年,盛元国确实是一番峥嵘盛景。
大厅前方有一小高台,台上站着两名青衣男子,青布蒙面,挥着双槌,在一面一人高的大牛皮鼓上敲击。姿态矫健,身如灵凤。
这肯定是步泠卿的人。他这支凤鸣人除他之外,也都在朝堂之外谋生,所学所用,全是商业工之事。
“当年的凤鸣人,可不会到这市井之中来呀。”侍卫长小声叹道:“不过百余年,凤已沉寂市井矣。”
“衡歌,你说说,这是好还是不好?”云长安扭头看向纪衡歌,笑着问他。
“好。”纪衡歌抱拳,清秀的小脸上是沉稳的表情,“人生路可分万万条,贵贱在心,在行,不在命。在市击,在庙堂,若为人正直,心存善念,便是好的。”
“左侍卫长,你是每天猪肉吃多了。”云长安瞪了侍卫长一眼。
侍卫长讪笑,“只是为他们委屈,都是有才之人。若能为朝廷效力那该多好。”
“志在天涯的人,怎么潇洒怎么过。”云长安微微一笑。
侍卫长挠脑袋,再讪笑。
“怎么又惹皇后生气了?”云三公子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只小砂炉。身后跟着几名青衣男子,各端一盘热汽腾腾的菜。
“不敢,国舅爷,我来吧。”侍卫长大步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小砂炉。
“那个呢……”云三公子往四周看了一眼,语气冷硬。
众人不出声。这二人尚未和解,尤其是云三公子对慕氏依然恨之入骨,只怕慕长情不好来。
“今日国舅爷开业,朕岂有不来道贺之礼?”慕长情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云三拧拧眉,扭头看向他。
他一身黑色长袍,黑玉冠束发,只身而来。
“呵,空手而来……”云三公子鼻中哼出两声冷笑,故意摘下了遮面的布,满脸疤痕牵扯。
云长安抚额。一个是亲亲的哥哥,一个是亲亲的相公,平常水火不相融,她能怎么办?
来庆贺吧,又怕哥哥生气。
不来吧,还是怕哥哥生气。
站在这里吧,哥哥又一点面子都不给!
“国舅先别急,自然有厚礼……”
“我稀罕你的厚礼?”
云三满眼讥笑地盯着他。身为慕家人,居然娶了他们最疼爱的妹妹,他是恨不得也打不得,实在气闷。
气氛愈加地紧张。
“一坛酒而已。”慕长情神情淡定地走了进来,周玮抱着一坛酒出现在门口,咧咧嘴,把酒坛子放在桌上。
揭开盖碗,隔着密封的牛皮纸,也能闻到醇厚的酒香。
这是云三最爱喝的三坡酒。
“你居然能找到三坡酒。”云长安飞快地揭开封口,笑着说道:“三坡离这里可有千里之远呢,而且这酒得封上十年才有这香气。”
“所以只一坛而已。”慕长情把酒碗摆开,一手托起酒坛子往碗中倒满,“国舅别炒菜了,坐下同饮一碗吧。”
“我爱炒菜。”云三冷笑几声,大步往外走去。出了门外,又忍不住抬起袖子去闻沾上的酒香。
但是转头回去,那也太丢份了!
他冷着脸回到后厨,一眼看到门口撂着整面墙的酒坛子,与方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全是三坡酒?
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手指头捅开了一块牛皮封纸,眯着眼睛深深地嗅了口酒香。脑海里与兄长们痛饮地回忆疯狂涌入。
当年意气风发时,三坡酒日夜作证。
如今这酒是喝还是不喝呢?
“长安偏偏要爱上那小子!他有啥好的?不过就是武功高一点,长得好看一点……”他抓起刚戳开了封口的酒坛子,大步跨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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