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幼宜像往常一样,给舅舅舅妈打了招呼就背上包出了家门。
舅妈见她手上空空,叮嘱了句,“幼宜,外面下雨呢,你带伞了吗?”
幼宜已经走到下一层的平台上了,回过身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包,朝着舅妈笑了一下,“都在里面呢。”
舅妈这才放心,朝着她挥挥手,“带了就行,快去吧快去吧。”
听着幼宜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道里,舅妈才准备关门回去。
就在门锁关上的一刹那,她的脑袋里突然闪过刚刚幼宜冲着她笑的画面。
怎么……一下子就觉得那么奇怪呢。
……
雨愈稍稍大了些。
幼宜走到楼下,时间虽然还早,但溪风小区大多住着都是上了年纪的住户,大家都习惯了早起,来来往往不少人。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后,才慢慢拉开拉链取出一把黑伞撑在头顶。
就在她合上背包的一瞬间,一张装裱起来的黑白照片一闪而过。
小区门口就是公交站,幼宜靠着站台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车来。
周围已经有人抱怨起来,她朝那人看去,是个穿着一身素色的中年妇女,手上提着一只黑色塑料袋,看不清装了什么,但幼宜从那几根支出来的木棍看出来她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站台渐渐围满了人,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大家几乎都穿着相近的颜色,唯独幼宜一身精致的过膝长裙,裙子蓬起来的弧度宛如中世纪古堡里的公主。
终于,车来了,停在幼宜面前。
上车投币,幼宜找了靠后的位置坐下来。
很快,有人在她旁边坐下,是刚刚那个抱怨的中年女人。
看着车厢里逐渐挤满的乘客,幼宜默默地想,还好她运气不错,要不然她还担心其他人的雨伞会将她的裙子弄脏。
平城并不大,可公交车一路颠簸,花费将近两个小时才出了城区。
幼宜一路坐到终点站,下车的时候腿有点麻。
雨倒是停了,青草味混合着泥土的味道直入肺腑。
她拿出手机查了下导航,和她同一站下车的中年女人问她是不是也来祭拜亲人。
幼宜点了点头。
今天是鬼节,或者,她更喜欢称之为中元节,这是中国道家的叫法,佛教称之为盂兰盆节,到了这一天,近乎大半个中国都在烧纸中度过。
可惜的是,在大部分城市已经看不到太多传统习俗的延伸,无论是a市,还是平城。
幼宜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见过爸爸妈妈会在家里的后花园里焚烧香烛纸钱,她问为什么,爸爸妈妈告诉她,只要诚心焚烧,那么那些逝去的亲人就不会挨饿受苦。
再后来爸爸去世,a市也越管越严,不允许燃火,每到这个节日,妈妈只能在阳台上点几支香,她知道那是给爸爸的。
今年她来了平城,本以为小县城应该不像a市那样严格,谁知仍然不允许在城区燃火,所以她一直查攻略搜地图,终于找到了这个不被管辖的地方。
“你第一次来吧?跟我走,我带你上去。”中年女人很热情。
幼宜对陌生人有着足够的警惕心,尤其这还是在荒郊野岭。
但她还是跟着女人一路上了山。
幼宜将背包抱在怀里,用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开口:“爸爸,会在今天祭奠亲人的人,应该不是坏人。”
幼宜跟在女人身后到的时候,已经有零星几人在小路旁燃着纸钱,嘴里念念有词。
但没人去听他们在说什么,能来这里的人,无论是谁,目的都一样。
幼宜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将背包打开,取出那只相框。
相框里的男人眉眼宠溺,那双眼睛永远那么温柔地看着她。
幼宜将遗相摆好,又从包里拿出纸钱、香烛和一套纸做的西装,点燃了火。
山上风很大,她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燃。
可她已经点过很多次了,凭借着记忆,将纸钱捏在蜡烛上,终于成功燃起了火苗。
火光将男人的容颜映得更加温柔。
幼宜一直没说话,抱着膝盖沉默地看着照片里的男人。
即使身边的草地和泥土将她的裙摆弄得脏污不堪。
直到火光将纸西装渐渐吞噬,她才捡了根小树枝拨弄火堆,小声说:“爸爸,我给你买了套新衣服,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过了两秒,她又说:“不行,你不喜欢也得喜欢,这是我送给你的,你必须穿上。”
香烛上的火苗小小地歪了下身子。
“你是觉得一套衣服不够吗?”幼宜轻声念叨,“还有很多钱呢,你在那边随便花,最好再买一架钢琴,我知道你最喜欢钢琴了……”
顿了顿,她嘟囔,“就是不知道你那边物价怎么样,要是买不起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
“爸爸,”幼宜垂眸看看自己,想到什么,站起身转了个圈,“我今天好看吗?”
火苗又歪了一下。
幼宜重新坐下来,撑着脑袋,神情有点低落,“我已经好久不弹钢琴了,不过我知道你希望我一直能弹下去,所以我今天穿了这条裙子来看你。”
“你是不是很奇怪啊,为什么这条裙子我现在还能穿?”幼宜歪了下头,眼神狡黠,“这是我找人重新定做的,和你最后一次来看我比赛的时候我穿的那条裙子一模一样,花了我半个月工资呢。”
一整个下午,幼宜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她这些年的事情,说她的高考成绩,说她现在是一名家教老师,说到……周久安。
到最后,天色已经晚了。
看着逐渐西沉的夕阳,她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低低的抽泣声响起。
“算了,我知道你听不见的……”
火苗将最后一点“财务”舔舐干净,烟灰也随着飘散。
幼宜将照片收进了背包,站起身的时候,因为坐了太久,差点摔倒。
旁边有人扶住了她。
她抬眼,竟然是那个带她上来的中年女人。
竟然也没走。
“小姑娘,还不回去吗?”许是见她一个人在这待了一下午,女人担心她的安全。
幼宜吸吸鼻子,“准备回去了。”
有人作伴,下山的路也显得不那么孤单。
分别的时候,女人对幼宜说了一句话。
她说,平城虽然这些年不允许燃火,但每年中元节晚上可以放河灯,如果她实在想念亲人,就去放一只吧。
幼宜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