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久安那时并没有当回事,笑说:“周哥,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死啊?毕竟我是你的关门弟子,我要是还没出师就出了事,你这师父当得多丢人。”
周伏城听完,脸上第一次露出类似于无语的表情,没好气地一拍他的脑袋,“确实丢人,徒弟出了事,还得当师父的亲自去救。”
那晚两人聊了许多,到最后已是深夜,周久安问周伏城,“周哥,我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执行任务?”
周伏城淡淡地说:“我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
可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那一天很快就来了。
周久安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忆那一天,他本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道竟会一语成谶。
周伏城的确舍不得他死,甚至宁愿用自己一条命来换他活下去。
那是周久安和周伏城第一次一起执行任务,也是最后一次。
周久安永远记得那次任务,那是他进陆特以来执行过的最艰巨最困难的一个任务,因为任务太过险峻,这一次由陆特大队长周伏城亲自带队,整个队伍共计二十人,分为五个小组,每组任务各不相同。
原本以周久安的能力应当单独带领一组,但在分配队伍时周伏城把他安排到和自己一组,另外还有一名实力强劲的陆特队员,周久安虽然年轻但不傻,他知道这代表他们组的任务是最艰难的。
果然,出发后周伏城告诉他们,他们要做的就是潜入境外一个最大的武装贩毒窝点,伺机窃取一项机密情报和找到潜伏在贩毒组织头目身边的一名极为重要的警察卧底,将他安全带离。
据周伏城介绍,这名卧底花了近五年的时间才成功打入贩毒组织内部让毒贩头目完全相信他的身份,在此期间牺牲了不少接应的人员,无数次历经艰险最终都化险为夷,终于获得了最重要的机密情报。
但就在他准备向警方传递情报时被毒贩头目的另一名手下发现,他只能带着情报在丛林里东躲西藏,等待陆特队员的解救。
因为一路上留下了特殊的记号,找到卧底并不困难,可当三人看见他的状态时,才知道大事不妙。
卧底深受重伤,一颗子弹贯穿腹部,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时间一长势必因为失血过多死亡。
三个人带着一个重伤员躲避毒贩们地毯式的追杀,既要保证卧底的生命安全又要将情报成功送出去,在无边无际的丛林里苦苦坚持了将近一个月,始终没能走出去。
丛林本身极具危险,又正值潮湿的梅雨季节,蛇鼠虫蚁数也数不清;卧底的伤势急剧恶化,伤口处开始腐烂,如果不是他身体素质过人,只怕早就已经失血过多死亡,但即使是这样,如果再得不到有效医治,他甚至连下个星期一都支撑不到;还有毒贩穷凶极恶的追杀……
周久安第一次觉得,这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和他们作对。
身上的通讯设备电量也已经耗尽,根本联系不上外界,如果只有他们三个人,别说三个星期,就是在丛林里再生存三个月也不是问题,可眼下最棘手的是卧底的伤,没有抗生素和药品,哪怕他是铁打的也遭不住潮湿又闷热的恶劣环境。
任凭几人如何东躲西藏,在僵持了一个多月后,终于还是在出丛林前最后一次和毒贩正面交了手。
一场战斗结束后,另一名队员因为保护卧底的位置不被暴露死在了毒贩的枪口下,他们甚至连他的遗体都没办法带走。
周伏城同样身重一枪,身后的毒贩依旧不肯放过他们,周伏城一边裹伤口一边下了命令,“从现在开始分开行动,我留下当作诱饵引开他们,小久,你带着他按照原来的路线出去。”
小久。
这是周伏城第一次叫他小久。
因为周久安告诉过他,只有家人才能叫他小久。
周久安还没从战友牺牲的悲痛中缓过神来,想也不想就拒绝,“不,我不会这么做。”
他知道周伏城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一旦他答应,就等于将周伏城送上死路。
他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周伏城牺牲。
周伏城竟然笑了,“那你说,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我去引开他们。”周久安毫不犹豫地说。
周伏城唇边的笑容更大了,“你说得对,你去引开,以你的身手说不准还能全身而退,可你是出去了,那我们这边呢?我现在什么样你也看见了,还有他——”
周伏城说着指着卧底,“你看他的样子,你觉得我们俩能有多大可能走出这片丛林,而且还能安全把情报送出去?”
“还有其他人!”周久安愤怒地低吼,“大队长,总会等到人来救我们的!”
周伏城往死去的队员方向看一眼,眸中布满苍凉,“小久,你真的以为,我们还能等到吗?”
周久安攥紧了拳头,无言以对。
他知道等不到了。
这些天过去,他已经察觉到追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其他队员已经成功完成任务安全撤离。
要么……全部牺牲了。
从这一个多月没有得到任何救援的情况来看,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后者。
周伏城将身上剩下的所有武器都给了他,最后想了想,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照片。
因为这么多天的东躲西藏,照片早已湿透了,皱巴巴地粘在一起。
周伏城将照片小心翼翼展开,有些模糊了,但能看得出是张合照,是他抱着一个约莫两岁的小男孩。
“小久,这是我儿子周嘉屿,”周伏城将照片塞进他手里,“除了他以外,你是我唯一的家人,等我不在了,麻烦你帮我照顾好他。”
周久安紧紧攥着照片,垂头不语。
他的眼眶红了。
危险步步紧逼,周伏城已经来不及和他告别了,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嘴唇嗫嚅,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高大的身影隐入丛林,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
他走了。
周久安的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