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立了春的缘故，当天夜里没有再下雪，而是落了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寒风肆虐，冰凉的雨滴透着蚀骨的寒意，到处都湿漉漉的，透骨的寒意沿着脚脖子嗖嗖地往上钻，倒是比下雪更加冷了。
这一日，舒承做了一件令舒绿很满意的事情，他请了禅宁寺的和尚来念经给玉媛超度。
一时之间，灵堂里烛光大盛、纸钱灰飞，满满的都是梵音绕耳。
念了大半夜的经文，舒绿听不懂他们念的是什么，只是觉得梵音缭绕、佛意深厚，整个人都恍恍惚惚起来，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她放学回来，就看到阿娘站在门口的石阶上等着她，那时候很多同学都有家里的司机接送，舒家二房的三个孩子也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但是一到了放学时间，他们便被家里的司机用汽车接走了。
而隔了两条巷子的她则需要慢慢步行回家，有的时候师父不忙，会来学校门口等着她，多数时候还是她一个人回家，每次到了家门口，总是看见阿娘含笑站在门前等她，问她在学校里的功课情况，有的时候还会和她一起讨论，她隐隐觉得阿娘也是上过学堂的，可是每次问她，她都不说。
舒绿放学回家就赶紧做功课，做完了之后还会帮助阿娘做一些家务，这一天她如同往常一样做完了功课，去阿娘的房间找她，推开门，猛然就看见阿娘躺倒在床上，身首分离，鲜血流了一屋子，一直蜿蜒到她的脚下。眼睛还睁着，目光涣散却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她……
舒绿吓了一大跳，倏然惊醒过来，只听梵音声声，和尚们的诵经声还在，这才记起来阿娘早已经收敛入棺了，而他们曾经的家也在那天晚上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腿跪得发麻，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来去倒水喝，走到外面，细雨如丝，嗖嗖地往脖子里钻，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冷风吹过，寒意砭骨。
远处一个挺拔的身影站着，指尖夹了一根烟，却没有抽，红红的一个光点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的，越发显得这夜漫长又清冷孤寂。
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男子转过身来，远远向她望来。舒绿缩了缩肩膀，男子将烟扔在了地上，抬脚碾灭，大步向她走来，寒风里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外面冷，快进去吧。”
舒绿道：“我出来透口气。”
穆浩初解下自己身上的风衣，裹在她身上。舒绿冰凉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暖意，她默默地叹了一声，说道：“夜真长啊！”
“别怕，黑夜很快就会过去的。”穆浩初不擅长安慰人，过了片刻，他道：“快回去吧，我会一直在这儿！”
舒绿把衣服脱下来塞给他：“夜里冷，你也别老待在外面。”
空气里忽然有了一点微妙的气氛，穆浩初咳嗽了一声：“年纪不大，倒是像个老妈子一样罗嗦！”
黑暗中少女脚步轻盈地离开，男人看着她的背影，良久，面容上的棱角慢慢消失，渐渐柔和下来。
次日早晨，一大早便要出殡，雨已经停了，只是天阴沉得厉害，寒风呼啸，似乎随时酝酿着一场暴雨。不过尽管是这样，却一直到下葬了之后都没有落下雨来。
下午老天爷终于撑不住了，透透彻彻、酣畅淋漓地落了一场大雨，将冻了一整个寒冬的庄稼地浇了个透土。
原本房子还在的时候，舒绿还打算在明都多留一段时间，等待着凶手自投罗网，但是现在房子已经不在了，她也不打算在原来的地基上再盖一座房子，如今客居在二房很是不舒服，主要是二房的人看她都不顺眼，她看他们也不顺眼。
休息了一个下午，舒易来找她商议说准备明天回去了。明都这边的事情算是了了，他们必须要走了，刚开了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会因为哪个人的离开而停止运转，舒绿对这些看得很透彻，只是心底某一处空落落的疼，不是她自己能够控制的。
舒绿本打算留在这里继续追查，可是下午穆浩初派了副官来告诉她，说收到一份电报，穆浩初的人在霖州抓到了几个人，里面可能有舒绿的师父。舒绿听了顿时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霖州去了。于是让舒易一起订了车票，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囊，便准备明天就赶回霖州去。
然而到了次日一早，二房的老爷子突然说想见见她，舒绿这时候猜测二房老爷子大约和她的大伯父大伯母是一个心思，想通过她来巴结督军府了。
舒易和舒承左右为难，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自己的叔叔，说不定见舒绿只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心，这是无可厚非的，只是车票已订，耽搁下去就会误了车次，好在这时穆浩初站了出来，说自己可能会晚几天走，到时候舒绿可以跟他的专列。
舒易和舒承顿时松了一口气，立刻同意了这个提议。
舒绿心头则是想到了那天晚上消失在南巷口的血迹，她心中忽然一动，说道：“那我就跟穆师长一起回去好了，你们先走，路上小心！”说到这里她又看了舒承一眼，“特别是父亲，别什么人都招惹。”意思很明显，是在说火车上遇见土匪的事。当时虽然舒绿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是看舒承那个架势，怂包得很，指不定他原先就跟那伙土匪认识呢。
舒承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却很少见地没有反驳，舒绿送他们上了汽车，便坐了另一辆车往老太爷的别苑去了。
老太爷有腿疾，瘫在床上已经十几年了，后来专门在城南建了一处别苑，引温泉水进去，每天泡着温泉，腿疼才终于缓解了一些，不过因为年深日久的缘故，出入还是要坐着轮椅。
车子一路往南，路过南巷口的时候，舒绿漫不经心地指着一座茶楼问：“蔡叔，我记得这里有个说书很好的先生，好久不来了，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开车的老蔡往那破旧的茶楼上望了一眼：“这茶楼去年年底已经关门了，那位先生从前我也很喜欢听他说书，只是如今的很多茶楼都还没有开业，不知道他要往哪里落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