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宫里的内侍监居然找到了徐府。
徐钟绅心里奇怪,却不想内侍监的来意更奇怪。
“打扰了徐老将军与家人用晚膳,还望恕罪。皇上特意让奴才来接甘府嫡千金沛霖小姐入宫。”内侍监毕恭毕敬的说。
“皇上要接沛霖入宫面圣?”徐钟绅转过身,看向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甘沛霖,眼神微微凝滞。
“回老将军,正是。”内侍监面带笑容:“先前揭穿晟庆王与清宁公主谋逆之事,大小姐出了不少力。今晚皇上与皇后娘娘在长宁宫设宴,想请大小姐入宫一叙。”
这话听上去合情合理,但实际上颇为奇怪。
先不说皇后小产,身子还没复原。只说设宴,宫中设宴哪有临时通知的。
马上就要用膳了,才急忙来请,这确实不是皇家一贯作风。
“既如此,沛霖,你就赶紧去吧。不可让皇上与皇后娘娘久候。”徐钟绅少不得提醒一句。毕竟皇命难为。
“是。”甘沛霖依依不舍的望了外祖母一眼,还有好多话没能来得及说。
“哦,对了。”内侍监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上前一步道:“宫中设宴想必要耽搁些时候。想来再送大小姐回府便要入夜了。未免有什么不周之处,以及为安全计,可否由徐府择一位妥帖之人,相伴同行?”
“祖父,让我去。”徐柏森上前一步,拱手道。
他有些冲动了,徐钟绅想要阻拦也来不及。
“挺好的,那就劳烦徐公子了。”内侍监却没有给他们反悔的机会。“两位,请吧。”
“老爷,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徐老太望着沛霖和柏森离开的身影,惴惴不安起来。
“是不大对劲。”徐钟绅也有这种惴惴之感:“咱们徐家已经许久不入宫了。皇上忽然传了这样的口谕,确实蹊跷。”
“那怎么办?”徐老太急得不行:“要不赶紧把人追回来吧。老爷,咱们可不能让沛霖和柏森涉险啊。”
“是福不是祸。”徐钟绅凝眸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追回来又如何?能躲到哪里去?由着他们去吧。”
马车上,甘沛霖压低嗓音对徐柏森道:“表哥,你太冲动了。”
“哪有,我呀,不过是和你入宫见见世面。”徐柏森故作轻松道:“机会难得么。”
“我代表甘府,可你代表徐家。无事还好,若有事,甘徐两家都有人质被皇上捏在手里。”甘沛霖轻嗤一声:“原本以为晟庆王的事情过去,能太平一阵子了。谁料哪里有那么容易。”
“沛霖,能让皇上对你这么上心,你来徐府吃顿饭都他都关注着,也不易。”徐柏森笑着说:“我总觉得跟着你,我也能得到重用。”
“表哥,事到如今,你还想要为朝廷建功立业?真的不愿意听外祖父的,弃武从文吗?”甘沛霖看着他那张俊逸的面庞,坚毅的眼神,是真的不安起来。
“当然是真的。”徐柏森凝神看着甘沛霖,一字一句说的格外真切:“大丈夫,自然是要驰骋沙场的。咱们徐家本就是拿着刀枪棍棒上阵迎敌的铮铮世家,怎么可以轻易就换成笔杆。虽然我不敢反驳祖父,也不敢忤逆父亲,但我心里从未停止过对这样日子的向往。我自幼习武,为的不就是有这么一天吗?”
甘沛霖陷入了沉默,好半晌没做声。
“沛霖,别为我担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徐柏森伸手握住甘沛霖柔软的手指:“小时候就是我保护你,现在是,往后也不会变。”
很多事,她从前来不及阻止,如今也未必能改变。
徐柏森的话,让她觉得未来的路仍然很艰难。她不能松懈。
“沛霖,你会支持我么?”徐柏森脸色凝重的问。
“会的。”甘沛霖反握住他的手。“表哥,无论你作什么,我都支持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
“两件?”徐柏森不由一笑:“说吧。”
“其一,远离朝中权势之争。切莫与结党营私之人为舞。”甘沛霖忧心忡忡的说:“其二,不可以去季阳。无论是为什么都不许去。”
“季阳?”徐柏森一头雾水的看着她:“那是什么地方?”
“总之你答应我。”甘沛霖眼眶泛红:“不然我绝不让你上战场。”
“好嘛。”徐柏森看着她的样子,奇怪的不行。“可我真不知道有那么个地方。”
甘沛霖陷入了沉默。季阳,是敖珟上位之后,将季州和阳州合并的一个重要基地。他在那里秘密建设兵营,训练死士,最终交给了徐柏森调动指挥。而那,也是徐柏森的葬身之地。
她这么想着,更加笃定不能让敖珟上位。
敖珟不掌权,就不会有季阳那种地方。徐柏森的命运一定会截然不同。
想得入神,马车已经停在了宫门外。
“徐公子请随咱家这边等。毕竟皇上只邀请大小姐一人用膳。”内侍监也算是谦和有礼。
徐柏森凝重点头:“沛霖,我在这儿等你。”
“好。”甘沛霖随着内侍监入了内宫。
只可惜,她并非被送进了长宁宫,而是直接被带进了御书房。
内侍监走到皇帝身边,小声的禀告了什么。
宣堌摆一摆手,示意他退下去,才对甘沛霖道:“朕只是寻个由头,接你入宫。你还没用过晚膳吧?”
甘沛霖微微颔首:“皇上有事吩咐臣女去做?”
“听闻那日,清宁公主向皇后要了一桌珍馐百味,与你分甘同味。”宣堌眉心微动:“朕今日也准备了一桌丰盛佳肴,希望你能替朕送一送清宁公主。”
“送一送”三个字,惊得甘沛霖脸色大变:“皇上要了结公主?”
“是啊。”宣堌却并没有什么异样,脸色依旧沉稳:“听闻你与公主是旧日好友。若你能送她一程,想必她也会走的安心。毕竟……经过晟庆王的事,朕希望朕的臣子,再与石烨国有什么牵连。”
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甘沛霖真是哭笑不得。如果她不送清宁公主上路,那就等同于甘府勾结石烨国。“皇上,为什么一定是臣女来做这件事?”
“朕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宣堌微微蹙眉:“你是个聪明人,你一定知晓这里面的厉害。”
“可是皇上……”甘沛霖想说什么,却见对方竖起了右手。
“朕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朕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宣堌眼神里透出凉意:“若你不肯替朕费这个心,朕虽然会失望,却也不会怪你。只是往后,甘府若有什么事情,牵累到你母亲的母家徐府,朕怕那个时候,你再想替朕费心也不能了。毕竟,机会只有一次。”
甘沛霖心想,如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这次的事情就是她的报应。为了敖珟,她曾经不遗余力的夺了宣堌的江山。所以此刻,宣堌逼着她下这种毒手,也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
“臣女,愿意一试。”甘沛霖脑子里飞快的运转,她在想怎么才能让清宁公主躲过这一劫。
如果现在能遇见姜域就好了,说不定她可以求姜域帮忙,救走清宁公主。又或者用别的什么法子……
“沛霖。”宣堌忽然唤她的闺名:“御医才刚刚来过,说婉雲有了身孕。”
“婉雲有孕?”甘沛霖眼神里闪过一丝喜悦。但很快就消失不见。有孕对婉雲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尚且不知。
“只可惜,之前的事情让她受了惊吓,胎气不稳。”宣堌眉心里透出了担忧:“等这件事情处理好,朕希望你能多来宫中陪她安胎。毕竟她是你最亲近的姐妹。”
“谢皇上美意。”甘沛霖是被宣堌彻彻底底的捏住了软肋。前有甘府徐府,后有婉雲、表哥。她在意的人,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可惜到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同样是别人的软肋。也是被皇帝这样死死的捏住的软肋。
阴暗的天牢和甘沛霖想象的完全一样。
潮湿、阴冷,且有重兵把守。
虽然清宁公主单独的囚室还不算简陋,起码有桌子和稻草堆成的床铺,却也是这位公主宫来没受过的苦。
“你来干什么?”清宁公主凝眸看着甘沛霖:“该不会是来送我上路的吧?”
甘沛霖没吭声,表情显出了难过。
“你们的皇帝倒是满大胆的,竟然敢要我的命。就不怕石烨国杀进你们的皇城,灭了他的江山?”清宁挺直身子,一眼的杀意。
甘沛霖仍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完全没有准备。连诈死的药也没有。所有的酒菜都是皇帝让人准备的。她甚至不知道毒下在哪。
“你哑巴了?”清宁公主紧咬贝齿,一双眼睛里透出了杀意:“亏我还想着给你留条命。没想到今日送我去死的人,居然是你。”
“公主,不管你信不信。吴为截杀晟庆王的事情,我真的事先不知。”甘沛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个。“不过,就算我知道,也没有通知你防备。是我错,所以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怪你。现在,皇上拿我软肋要挟我送你上路,不是你死,就是我的家人族人甚至我自己。我进退两难,束手无策,只有硬着头皮走着一趟。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