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卿婵听见“畏我如虎”四个字,当时腿就软了。
“大小姐,妾身不敢。”她低着头,看见自己胸口起伏,恐惧导致她的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妾身……没有。”
脆芯想要说什么,被甘沛霖给拦住了。
“看来五姨娘知道许多我不曾知道的事情啊。”甘沛霖对一旁的问秀色道:“四小姐这时候怕也饿了,你带她去用些晚膳。我许久不曾在甘府的园子里走走,五姨娘,你陪我同去可好?”
“这……”王卿婵低头看了一眼女儿,硬着头皮道:“既然大小姐有雅兴,妾身自然愿意。”
甘沛霖对一旁的脆芯点了下头,脆芯打发了其余的家仆。只剩下自己陪着大小姐和王卿婵往花园去。
这下子,王卿婵果然没有刚才那么紧张。
只是甘沛霖不开口,她也不吭声。两个人就这么走了好远一段路。
“这花不好看吗?”甘沛霖随口问了一句。
“好看,好看极了。”王卿婵想也不想,就这么答了。
“五姨娘是在逗我么?”甘沛霖转过脸来,凝眸看着她:“隆冬时分,哪有什么花啊?”
脆芯没忍住哧哧的笑起来。
王卿婵也不免觉得尴尬,连忙道:“是妾身糊涂了。没有花。”
“从母亲走后,五姨娘就基本上没和我来往过。就连娅雯素日也从不在我面前出现。”甘沛霖原本因为王卿婵的态度生气,但这时候静下心来,忽然想到了另一层内容。“起初我只当是我落魄,你们母女想疏远我明哲保身。这原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今天……”
“大小姐。”王卿婵轻微摇头:“自从老爷允准我与您一同料理家务,我这心就一直七上八下的,没有一刻安宁。大小姐,我真的不想……”
“我有些闹不懂,你到底是不想,还是太想。”甘沛霖打断了她的话。
王卿婵眼神里闪过一丝慌措。
“我原本也没想到这一层,只是物极必反,你做的太反常难道不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吗?”甘沛霖面对着面,向她走近一步。
王卿婵连忙后退两步想要躲开,谁知道背后竟然有棵树拦住了身子。“大……大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妾身听不明白。”
“娅雯从来不与我亲近。可一个八岁的孩子,要命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想她还是懂的。”甘沛霖挑眉,眼神倏然变得凌厉:“难道不是你刻意让她来我面前说这番话的么?”
脆芯这时候才明白,原来王卿婵也不是个单纯心思的。“五姨夫人,您可真是下得去手。”
她指的是王卿婵锤自己女儿后背那一下子,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可我觉得,娅雯并不知道自己被亲娘利用了。还担心你被赶出甘府呢。”甘沛霖嗤鼻:“五姨娘有什么话不能明着和我说,非要做这样的戏?”
“大小姐,妾身真的没有。”王卿婵当然是不会承认的。“娅雯那丫头,那日在禅心院玩耍,本是和沄泽少爷在后院,谁知道她去捡沙包的时候,无意中听见了那番话。如大小姐所言,一个八岁的女孩,已经知道要命是什么意思。她害怕极了,就跑回来告诉我,我只是嘱咐她再也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这几年,夫人对我们母女总算不错,兴许因为我生的是个女儿,又肯听从她的吩咐,所以衣食住行,处处不曾亏待。娅雯就觉得这个嫡母对她很好。兴许是这样的缘故,早起看见您和夫人争执,才会想起这件事。”
“你这么说,也算能圆的过去。”甘沛霖勾唇一笑。“可是,若只是这样,你何必这么怕我?”
“妾身……”王卿婵吓得身子一哆嗦,恨不得有顶到树的力气,只为能避开甘沛霖。
“怎么?”甘沛霖不解:“这儿又不是摘星楼,我又不是真的老虎,不会吃了你的。”
王卿婵低下头,不敢看甘沛霖的眼睛,身子却一直在发抖。
她这种恐惧,不像是能装出来的。如果真的能装的这么好,不当戏子也可惜了。
“五姨夫人,您这是……”脆芯故意抓了她的手一下,哪知道对方的手和冰块一样,又凉又硬,没有一丝热乎气儿。“你怎么浑身发抖,有这么冷吗?”
“妾身……不冷。”王卿婵仍然不敢抬头。
“我懂了,看来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听见不该听的话,不止娅雯一个。还有你。”甘沛霖不禁好奇:“我只是很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恐惧?”
“大小姐,容后等老爷回来,妾身就会禀明老爷,妾身天生愚钝,根本就看不懂账本不会算账。妾身绝不会和大小姐您争夺管家之权,更不会因为夫人待我们母女好,就与大小姐为敌。往后这甘府里,无论您是否出嫁都是您说得算,妾身只会像婢子一样,尽心侍奉老爷、老夫人,把娅雯拉扯大,好好听大小姐您的吩咐。”
“……”甘沛霖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脆芯也是越听越糊涂。
王卿婵索性跪下:“大小姐,我真的没有三姨夫人的野心,也不敢向六姨夫人那样背叛您。我只有娅雯,我求您了,饶了我们母女吧。”
“算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何必多问。”甘沛霖看她慌成这样,也怕再问不出什么名堂。于是转身就走。
“大小姐,您听妾身解释……”王卿婵真的慌了,她怕下一秒,甘沛霖做出的决定会让她难以承受。
甘沛霖转过身,停下脚步,一言不发。
越是这样的时候,王卿婵反而越紧张。
“三姨夫人……疯癫失常的那晚,我见到……您从她的院子里出来。”王卿婵压低嗓音道:“那晚月色明亮,我看的很清楚是你。当时也没多想,还以为你是去宽解三姨夫人的思女之苦。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才觉得不对劲……”
“就因为这个?”甘沛霖转过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就因为我去过三姨夫人的新逢居,你就这么怀疑我?”
“不……不止……”王卿婵脸色发青,唇瓣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怎么……六姨夫人方印子钱的事情也被我知道了。而那些钱,一部分孝敬了老夫人,另一部分……都在您那。这事过了没多久,她就……”
“六姨夫人放印子钱?”甘沛霖心口一震,这件事她从来都不知道。难道柳如媚当初得了祖母的看重,就因为她接替了沫妍青继续做那些坏事?那她母家送来的银子,也是托词借口?她源源不断的供给着祖母的花销,她何沄泽的需求,以及给自己的那些银子,真的像王卿婵说的这样?
“是。”王卿婵红着眼睛,反正也说出来了,就没有再藏着掖着的理由了。“我娘家兄弟不争气,借了印子钱还不上,被人打残了一条胳膊。他偷偷藏躲起来好些日子,那些人就到我兄弟家砸了个稀烂。还把我嫂嫂送进窑子里去,连他们年幼的孩子都给变卖。我兄弟气不过,偷偷跟着那些方印子钱的人,想找回孩子,没想到他看见柳氏身边的湘萍去收钱……湘萍不是还在府里么?我说的是不是真话,大小姐问问湘萍就一清二楚了。”
“可就算是这样,和我有什么关系?”甘沛霖不解:“你为什么怀疑是我杀了柳如媚?”
王卿婵被她问的语塞,轻轻摇头。
“呵呵。”甘沛霖只觉得好笑。“你看,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你就来怀疑我。”
“妾身一时糊涂……”王卿婵被她问的确实有些愣。是啊,从头到尾,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事情一定是大小姐做的,可是她为什么就偏偏怀疑上大小姐,甚至从心里认定她就是那样凶狠残暴的人?
甘沛霖有些胸闷,挑眉道:“印子钱的事情我会问清楚,你别再提及这些。至于管家权,我一个马上就要嫁人的姑娘,对娘家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你爱学就学,不学拉倒,别拿我说事。”
这话说完,甘沛霖便不想再搭理她。
“大小姐。”王卿婵站起来,快追了她两步,又道:“兴许……就是因为老夫人当年对夫人说的那句话,让妾身打从心底畏惧您,才会把这些事情都和您联系在一起。妾身糊涂,是妾身糊涂……”
脆芯回敬了王卿婵一个白眼,扶着甘沛霖轻缓缓的离开。
人声轻,这落寞的甘府花园,也因为隆冬到来,显得格外萧条。
“脆芯,你说父亲是不是很快又要纳妾了?”甘沛霖顺口问了一句。
“说不定是呢。”脆芯挑眉:“毕竟老爷只有两个儿子。一个还在流放,另一个又小。”
“唉。”甘沛霖叹气:“其实王卿婵说的也不错,这甘府女眷的命运,大抵都和我是相关的。而我的命运,不也和她们相关么。”
收拾了脸色,她不愿意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你去问问湘萍,印子钱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到底还有多少事情隐瞒了我。说完打发出府,沄泽身边,绝不能留这样不诚心侍主的奴婢。”
“是。”脆芯点头:“奴婢一定会办好。大小姐乏了,奴婢去准备香汤给您沐浴驱除疲倦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