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给甘老太诊过脉之后,只是轻微摇了下头。
甘允天怒气未消,表情冷酷的让人不敢直视。
即便如此,甘沛霖还是少不得维系一下表面的样子:“劳烦神医对症开方,尽人事听天命吧。”
“好。”神医略微点头。
脆芯便领着他退出了内室。
“父亲。”甘沛霖声音略低,语气带着一丝悲伤:“女儿有个请求,还请父亲斟酌。”
“说吧。”甘允天正了正脸色,凝神看着她。
“祖母二次中风,瘫痪在床,怕是不便再去庵堂清修了。”甘沛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父亲一向孝敬祖母,即便祖母做错了事,也不该污损父亲孝顺的名声。若朝中有人得知祖母中风仍被送往庵堂,那岂不是……”
甘允天沉了口气,闭上眼睛,半晌才道:“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做。”
“多谢父亲体谅。”甘沛霖眼眶微红:“明日,沛霖想去祭拜母亲。”
“好。”甘允天颔首:“让管家去安排。”
甘沛霖勉强挤出笑容,泪水却顺着脸颊滚下来。
她这样子,让甘允天看进眼底,止不住的悲伤。“为父对不住你们母女,这些年,你吃了不少的苦头。还有你母亲……”
“父亲一向待沛霖很好。”甘沛霖拭去脸上的泪,蒙上雾气的双眼稍微明澈一些:“府中的事情,再怎么说也是内宅的事情。父亲身居要职,成日里不辞劳苦为朝廷奔波,又哪里会为府里细碎的琐事分心,沛霖从未怪过父亲。不仅如此,沛霖一直为有您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
甘允天的手轻轻按住甘沛霖的肩膀:“若你是男儿,一定是驰骋沙场的将军之才。你心胸宽广,谋略过人。不过也不打紧。”
甘允天的说忽然微微用力:“纵然是女儿身,也未必不能带来惊世荣耀。沛霖,好好的替你自己的前程打算。父亲和甘府,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甘沛霖勾唇,笑的让人心疼。
她怨恨祖母,怨恨父亲,却不得不违心的说出这番话。她就是要父亲给他这么一个后盾。祖母并没有说清楚,当年的事情到底和姜府有没有关联,可若真的有关,只有甘府强大,或许才有可能与姜域抗衡一二。
将来,她必须从哪些讨厌的叔叔府中,甄选能为她扛起盾牌的兄弟手足。历经两世,人情冷暖,甘沛霖再不会那么怯懦那么胆小的任人欺凌,敖珟、沫初雪还有害死母亲的人,仇人那么多,披荆斩棘,她必须强大起来,成为一个玩弄权势的女人。
“老爷,老爷。”管家快步过来,脸上的表情格外难堪。“几家夫人让各自的管家将先前的账册翻找出来,说是要咱们填补上亏空中公和各家的银子。这大过年的,闹成这个样子,可怎么是好。”
甘允天蹙眉:“账房还有多少银子,赔给她们就是。”
“这……”管家有些尴尬的说:“账房的银子就算都赔出去了,也不够……”
“父亲。”甘沛霖上前一步,道:“六姨夫人临走的时候,留下一笔银钱交给沛霖。想来用这些银子去办这件事,最为稳妥。既不耽误府里的开支,也可以免除后患。不如,就让女儿去吧。”
“难为你了。”甘允天是知道柳如媚的银子给她这件事。但她不提,他也没打算开口去要。索性这个女儿,又识大体,又有分寸,真是没白养。
甘沛霖朝他行了个礼,才对管家点头示意,一同离开了厢房。
甘允天这时候转过身,看着病榻上睁着一只眼睛的甘老太,冷笑道:“母亲啊母亲,你可真是会作孽。儿子自问从来就没有忤逆过您,却不想你为了那对父子,搭上自己一条命。母亲啊,你说说你都病成这个样子,还能活多久?当初,你在儿子耳边,不断的说露莟的坏话,你说方印子钱的是她,你说她为自己徐府筹谋前程,你还说她不会生子,只生了个没用的女儿,不配当甘府主母不配当我的夫人。事实证明,你错了,大错特错。不过,不妨事……”
他走到床边,轻轻的伏在床边,凑近甘老太的耳畔道:“当年露莟病的那么重,你却连我见她一面都要发火。不妨事,你也尝一尝当年她卧病在床,吃过的那些苦,就算是扯平了。”
甘老太说不出话,可听得见,心里也明白,那种绝望,让她的眼神空洞洞的,像两个无底深渊,连一点恨意都看不到。
那边甘允天守着甘老太说了些绝情的话。这边,甘沛霖才走进花厅,就被三位婶婶团团围住。
她们咆哮着,咒骂着,情绪激动的不行,口沫横飞。
脆芯和燕子还有管家,使了好大的劲,才护住甘沛霖不被她们攻击。
“不就是银子么,至于吗?”甘沛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声音也还算轻。
“什么叫就是银子?还至于吗?”四婶红着眼睛:“你是不知道那几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逢年过节才敢做一身新衣裳,还就怕过年,连打发下人的银子都拿不出来,活活的让人笑话。那时候你四叔还没有什么官职,都得靠中公接济,从年头盼到年尾,中公一句没银子就给打发了。你知道我们过得多艰难。”
她这么一说,三婶也开始抹泪:“我家那大小子,那年冬天病的那么厉害。郎中说要用紫参救命,可我们连银子都拿不出来。问中公商借,中公还是这样打发我们,那孩子差点就送命。最后还是我变卖了陪嫁的首饰才勉强凑够。”
“脆芯。”甘沛霖沉了脸。
脆芯点头,唤了一声进来。
陈锐便领着三个奴才呈上了三个托盘。
托盘上,一层金锭上面盖着几张银票。
“每份都是一样多,不偏不倚。”甘沛霖挑眉:“昔年的帐都是烂账,怎么查也查不清。谁家多谁家少的,算来算去除了伤感情,也没有别的好处。这些,是我替中公补偿给三位婶婶的。你们若觉得公平,叫你们的人把账册交给我府管家,拿去烧毁,从此一了百了。若不肯,偏要和我清算……那我也不保证能在我出嫁之前算完这笔账,毕竟十来年的糊涂账呢。”
三个人互睨一眼,都有些犹豫不决。
甘沛霖继续道:“从年嫁进甘府,你们也是吃过苦头的。如今日子越来越好,反而是要为这点银子伤了和气吗?我父亲如今贵为大司马,手握兵权,几个叔父也都在朝廷里谋取一官半职,日子安稳。本来就是一家人,同气连枝难道不好?况且,我的几位兄长你们的儿子,也都到了该为朝廷效力的年纪了,孰轻孰重,想必你们心里都有数。再有,祖母如今病了,凡此种种,该忘就忘,甘府本就同气连枝,不管你们乐不乐意,若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哪个府,怕都逃不掉。谁还愿意去暴露自己的把柄,让人钻空子?”
二婶一听这话,当即就表态:“沛霖,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的你,可真是从前不同了。那会儿,你呀和我们说说话都会脸红。说能想到,你现在能把这摊子事情解决的如此周到。我们二宅,没有任何异议,都按你说的办。”
“多谢二婶婶体谅。”甘沛霖对陈锐道:“把我库房里的云锦缎子选两匹,连同这些银子,一并给二婶婶送回府里去。”
“是,大小姐。”陈锐让第一个捧着银子的奴才去送。
二婶乐开了花:“多谢你了沛霖,那我就先回府了。”
“好。”甘沛霖温眸而笑。
三婶和四婶自然也争先恐后的答应。
“沛霖,我就不劳烦你的人送了,我自己带了奴才过来。”四婶笑眯眯的从奴才手里端过那盘金银。“那什么,我就先回去了。”
“四婶放心,给您也预备了礼品,随后就到。”甘沛霖心想,如果用一点甜头就能解决掉的麻烦,那还真不算是什么麻烦。
“沛霖那我也先回去了。”三婶走在最后是有缘故的:“我家那大小子,你那个堂哥,如今也到了为朝廷效力的年纪,你可多想着他点。”
“好。”甘沛霖点头:“三婶婶放心。”
“那我就先回去了。”三婶脸上堆满笑容,像是春天来了的感觉。
甘沛霖却尝尝舒了口气:“脆芯,我乏了,去准备香汤,我要好好沐浴。另外,明早祭拜母亲,你替我好好准备。”
“是,小姐。”脆芯这时候也是满眼泪花:“小姐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夫人在天有灵,看见您这样优秀,一定会很高兴的。”
“从前母亲就是我的避风港。”甘沛霖含着泪缓缓道:“如今母亲不在了,我只能自己为自己遮风挡雨。”
这一整晚,她都没有睡踏实。
大过年的,甘府肃清了一批戍卫和家奴,不知道怎的,她心里总是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