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下来一场暴雨。
暴雨将整个大都督府冲刷一新，晨起，东方天际阳光照耀，庭院里的绿叶一尘不染的泛着银光。
甘沛霖一整晚没睡，站在窗棂边看雨。
衣裳淋湿了也纹丝未动。
还是留兰伺候梳洗才发现。“大小姐，您……一夜未眠？”
“是啊。”甘沛霖冲她微微一笑：“一整日的溽闷，换来一场骤雨。可惜雨后凉快不了多久，太阳出来，又是酷热的一天。”
“大小姐，您身子本来就不好，为什么……”留兰实在不懂甘沛霖到底想怎么样。
“你不必太担心我。”甘沛霖拉住了留兰的手，微微用力：“关乎人命，我总得吃些苦头。他闷在心里的那股怨恨，他的愤怒，总得找个方式宣泄出来才好。”
“是。”留兰点头，她明白甘沛霖的意思，可是她却不甘心：“如果大都督要惩罚您，奴婢愿意陪您一起承受。可是祯公主，她有什么资格对你动手？她想要什么，大小姐您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甘沛霖从她手里结果绵巾，丢进铜盆温热的水里。“正因为我知道，才必须借她的手行事。她要的是姜域的宠爱，我要的是姜域的心疼。我们同侍一夫，宠爱这东西，此消彼长。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甘沛霖平静的说着这番话，却让留兰肃然起敬。
她看似消瘦的容颜，纤弱的身姿，却蕴藏着一股坚韧不拔的力量。
“大小姐，您别怪奴婢多嘴，您到底想要什么？”留兰总觉得，她好像不是为了大都督的宠爱来的。
“我要不一样的结局。”甘沛霖自己绞了绵巾，擦拭有些冰凉的脸庞：“我不要让别人来决定我的命运。”
留兰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也没有再说下去，只笑吟吟的为：“大小姐想穿哪套衣裳？奴婢去拿。”
“要那套淡灰色吧。”甘沛霖想了想：“配那套紫水晶的饰品就好。”
“是。”留兰转身去取的功夫，甘沛霖已经洗漱完。
接着就更了衣，梳了个寻常的发髻。
“小厨房里的婆子，只会偷懒。让她熬个粥，烟味儿都走进粥里了，吃着呛人。”留兰饶是叹气：“奴婢自己去准备吃的，大小姐稍等等。”
“随便弄个就是。”甘沛霖温和的说：“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的过法，只要能活着，别的都不打紧。”
“是。”留兰才退下去，没一会儿的功夫，倒是门外的小厮快步进来。
甘沛霖不解的看着他，微微挑眉：“什么事？”
“音小姐过来了。”小厮低眉道：“说是要见您。”
姜音？
她来做什么？
甘沛霖好奇，点了下头：“请进来。”
于是两个婢子扶着不良于行的姜音进来。尽管她穿戴十分雍容，窈窕的身段也确实不错。可她的步态还是让人觉得很难受。
“嫂嫂这几日，没少吃苦头吧？”姜音择了一处，自顾自坐下，便吩咐扶她的人先退下。
“还好。”甘沛霖温和道：“这有刚沏好的茶，不要嫌弃。”
“不妨事。”姜音淡淡扫她一眼，道：“你身边如今连伺候的都没几个人了，能有一口热茶喝，实属不易。”
“看来没有不透风的墙。”甘沛霖给她倒了茶，凝神与她对视：“你特e意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奚落我一番？”
“自然不是。”姜音平和道：“有传言，说姜域的母亲是你所害，但勤王亲自处理这件事，你没有被追究，那便是所言不实。何况，姜门薛氏不过是我的嫡母，又不是亲娘，我管得着她是怎么死的么！”
“你倒是直白。”甘沛霖听喜欢姜音的性子。比起那些九曲玲珑心，这样直白能让人少用很多脑去猜。
“也不算直白。”姜音看着她，眉头微皱：“我会告诉姜域，我是来陪你说说话的。但我这回过来，是想告诉你，皇帝已经下了密旨，缉拿徐柏森。朝中许多大臣一致认为，是他出卖敖珟，他现在生死未卜也罢了，还被人怀疑通敌卖国，危在旦夕，所以，想要救他，就得及时出手。”
“你怎么知道这些？”甘沛霖的脸色变得有些清冷。
“你忘了，我夫君是吴为。”姜音故意说出吴为的名字，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看着甘沛霖的表情。
她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眼底的担忧浓重，姜音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只要让姜域帮忙，他必然会去救徐柏森。”姜音故意这么说。
甘沛霖没吭声，略点了下头。
“其实我是可以不来的。”姜音若有所思的说：“但我夫君拜托我走这一趟，我总不好回绝。”
“多谢你。”甘沛霖客客气气的说：“也替我谢谢吴大人。”
吴大人，这个称呼让姜音觉得甘沛霖是刻意和他划清界限。
虽然不知道她心里还有没有记挂他，记挂从前的事，但只要她有明确的态度，那总算没有白来这一趟。
“好了，我要说的事情说完了。”姜音刚准备唤婢子进来扶她走，却又猛然侧首看了甘沛霖一眼。“你现在和姜域矛盾这么深……他会帮你救你表哥吗？”
这话，甘沛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沉默以对。
“要不要我帮帮你？”姜音若有所思的问。
“你想怎么帮？”甘沛霖顺着她的话问。
“我猜，姜域肯定还是在乎你的。不然这件事落在旁人头上，管他真假，早就身首异处了。你不是正好可以利用这点在乎，达成你的心愿么！”说到这儿，姜音手腕一转，再伸出手的时候，掌心一只尾巴翘的多高的毒蝎子，正对着甘沛霖的脸。
“唔……”甘沛霖下意识的捂着脸往后退了一步。
“这不是寻常的毒物，我担保你中了毒，姜域一定会心疼的。”姜音拨弄着手里的蝎子，笑着道：“你就当是临死前的遗愿，求他帮你，这样子不就正好可以成事了？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等你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自然会让人给你解药。”
“谢谢你的好意。”甘沛霖伸了手过来。
毒蝎子果然配合的在她手上蛰了一口。
确实很疼，甘沛霖皱眉，缩回了手。伤口挤出来的血却依然是嫣红色。
“这……这不可能啊！”姜音诧异的看着甘沛霖：“这怎么可能！我这只蝎子是……”
“所以，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甘沛霖无奈对她笑了下。
姜音看着她，陷入了沉默，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我这里呀，现在不比从前，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回礼。”甘沛霖起身走到梳妆镜前，挑了个好看的镯子，放进锦盒里，转而拿过来：“这个就当是送你的谢礼，谢谢你这么为我费心。”
姜音是不想要的，可是东西被甘沛霖塞进她手里。
“来人。”甘沛霖唤了一声。
留兰领着姜音的两个婢女进来，搀扶着她起身。
“替我好好送送音小姐。”甘沛霖对留兰这么说。
“是。”留兰应声，陪着两个婢子，送姜音出去。
等再转回来的时候，她的心有些不安。“大小姐，音小姐这是……”
“你去准备一匹快马，然后等姜域离开王府，我便走。”甘沛霖眼神里透出一丝光亮：“必须等他离开大都督府，才能走。”
留兰恍惚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于是用力点头。
“那好，奴婢会小心安排的。”留兰将煮好的鸡蛋递到甘沛霖手里。“大小姐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回头奴婢再设法弄些吃的过来。”
“嗯。”甘沛霖敲破了鸡蛋，低着头慢慢的剥皮。
留兰这才退出去。
锁阳的人，跟着留兰出了府，一路盯梢，很快回来复命。
祯得了消息，便换了衣裳去了姜域的院子，嚷嚷着要出府进香，为母亲祈福。
原本姜域知道姜音来过，肯定有古怪，再看看祯的反应，他心中也多少有数，便吩咐陆垚去安排。
果然，他的马车前脚出了大都督府，甘沛霖后脚就跟着出了门。
陆垚收到消息，紧忙在马车外咳嗽了一声。
“掉头，回府。”姜域冷冰冰的说出这四个字，自己却从马车上一跃而出，跳上了一旁准备好的栗色小马。
他的动作快到祯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回过神，马车已经掉头，往大都督府的方向去。
“锁阳，你赶紧跟上。”祯立马吩咐一声。
“是。”锁阳赶紧从绕到马车后，随意牵了一匹马，就要去追姜域。
“公主。”陆垚一边阻止了锁阳，一边对马车里的祯道：“属下劝您还是不要这么做，主子吩咐掉头，您只管回府就是。”
祯掀开车帘，皱眉看着陆垚：“你的主子可没说不许我的人跟着去保护他的安全。”
陆垚没忍住，轻嗤一声：“公主，我的主子不需要您的人来保护。若主子沦落到要您的人来保护，除非是我们这些属下都死干净了。可您瞧，我这不是还喘着气呢！”
“……”祯被他噎的直瞪眼，硬生生放下了车帘。“罢了，锁阳，回府。”
这时候，姜域骑着栗色的马，一路狂奔去追甘沛霖。
心里的愤怒就如同被马蹄践起的灰尘，越发浓重，四下蔓延。
“甘沛霖，我看你怎么逃出我的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