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白的伶牙俐齿慕南云是早就领教过的,此时被她一番抢白,倒也没有觉得有多难堪。
毕竟,他头上的那一大片草原,已经胜过了所有难堪,曲小白给他的,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而且曲小白算是有良心的,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压低了声音,除了他们三个,再就是一个辛青君,四人之外的其余人都没有听见。
辛青君干脆假装听不见,歪着头看昨日的战场上士兵们在收拾尸体和武器。他们说的这些都是属于禁忌类,听见都是罪过啊。
慕南云只能点头敷衍:“你说的是。”看来,有人的确是打错了算盘。
换作旁人,有人出来替自己顶罪,而且还是滔天的大罪,说不得会感激涕零甚至是以命相报了,但这两个人,非但没有报恩的自觉,还不承认被施恩,这可真是……慕南云忽然想放声大笑,这实在是太让人暗爽了。
“咳咳。”他到底是把笑憋住了,赶紧换话题,“昨晚我军伤亡近两万,虽然说照当初布置的战术比,伤亡有点大,但敌军也没有占到便宜,因为是摸黑作战,咱们人少,他们人多,乱砍一阵,免不了他们就有自己人砍自己人的,这实在是个大乌龙。”
曲小白吐槽一句:“狄夷人可真蠢。”
慕南云附和:“是啊,真蠢。”
没想到曲小白又补了一句:“没想到你们慕家和这样蠢的军队作战居然还赢不了。”
“咳咳,我们人少。”这一刀补得堪比是教科书级别的,正中慕南云的脸皮,但好在他脸皮厚,连吕筱筱的驸马爷这个身份都担住了,还有什么是他担不住的?
是以,曲小白一刀下去,连滴血都没见。
但慕南云还是象征性地替他老父亲分辨了一句:“其实,咱们大凉兵昨夜上阵,统一用的兵器是刀剑,不像他们狄夷兵,五花八门什么样的武器都有,所以,咱们只要凭武器,就能识别大多数人的身份。当然,不排除有误伤,但相比狄夷,损失小了许多。”
曲小白倒是没有再讽刺他。
战争这种事情,无论放在什么时代什么世界,都是残酷的。她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因为她敬畏自己的生命,也敬畏别人的生命,说到底,都是守护国门的铁血汉子,都是最值得敬重的人。
她缩在杨凌的臂弯里,轻得不能再轻地叹息了一声,但身边三个人还是都听见了。杨凌把她往怀里拢了拢,用手覆住了她的双眼,道:“你累了一夜,休息一会儿。”
眼看就要到影山山脚下,曲小白也的确是累极,想到上山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便闭上了眼睛,窝在他怀里小憩。
慕南云本有诸多别后重逢的话语要说,看到曲小白疲惫的脸色之后,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到得山下,马匹上不去,几人下马,步行上山。
曲小白醒转过来,“到了?放我下来吧。”她担忧杨凌力气没有恢复,自然不肯让他抱着上山。
杨凌本来还要坚持一下,奈何她已经跳了下来,他只好握了她的手,一起往上走。
辕门口,即便是慕南云,也拿出了腰牌给守卫士兵验看过,才放了行,曲小白不得不感叹,慕老将军治军,果是很严。
联想一下,这些年即便是南坪镇偶有战事,但老百姓受狄夷人的祸害却是比慕老将军没来的时候少了很多,就可见慕家军并不像他们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羸弱。
到军营大帐不过几百步,曲小白和杨凌走得有点儿艰难,慕南云也就跟着放缓了步子,“不急,横竖也耽搁了这么些时候了。”
曲小白却是不理他,冷哼了一声。
慕南云自讨了个没趣,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尖。
两刻钟,到得中军大帐,帐内坐满了人,一片凝肃,帅位上,端坐着老英雄慕慈恩,吕筱筱陪坐在一旁。
慕南云行了叩拜大礼,照理,杨凌和曲小白更应该跟着行这个大礼,但杨凌只是简单行了半跪的礼,道:“见过主帅,见过五公主。”
若是没有特殊的要求,军人行半跪的礼已经算是高规格了,至于慕南云为什么要双膝下跪,谁知道呢?
“民妇见过慕老将军,见过五公主,慕老将军安康,五公主安康。”曲小白则是一拱手,说几句客套话就罢了。
慕慈恩倒也脸色寻常,吕筱筱苍白的面色上却含了点铁青。
曲小白的目光落在吕筱筱的身上,见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大红的长裙,跟结婚礼服似的,这件衣裳她却是极熟悉。
因为这就是出自她的手。
曲小白心里不由冷笑。原来是已经去过锦衣坊了。
这衣裳被曲俊所欣赏,摆在了中心展览区,他拿它当宝似的,吕筱筱竟然去买了出来,看来是被曲俊坑了一大把。
慕慈恩道:“杨夫人今晨勇闯战地,救出了杨校尉,实在是勇气可嘉,乃是我大凉女子的表率。”
表面的客套话,说的也是一级遛。
曲小白也客套道:“他是我的夫君,我救他实属应该,哪里敢居功?表率二字,更是不敢当。”
慕慈恩点点头,赞许道:“杨校尉得妻如此,真是他三生有幸。”
这句话说到杨凌的心坎儿里去了,杨凌应了一句:“帅爷说的是,杨凌也一直这么觉得。”
曲小白不由好笑,偏头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这人也学会这样的表面文章了?
两人眼神对视,都露出温柔且深沉的爱意。
吕筱筱只觉眼睛疼,鼻子酸,冷哼一声,“这里是中军大帐,早晨有人擅闯战地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成何体统?我大凉礼制都被你们搁在了哪里?”
曲小白诧异道:“咦?搁在了哪里五公主不知道吗?我以为,五公主在上影山的时候,已经把礼制妥善安放了呢。五公主才是真正的大凉女子表率,我等民妇正是该效仿五公主,妥善放置礼制啊。”
一番话,将方才说她是表率的慕慈恩也捎带了进去。慕慈恩脸色不好看,吕筱筱更是气得要炸了,奈何曲小白说的话,严丝合缝,想反驳都找不到入口。
在座的武将们,有大老粗,对于这样低来暗去的针锋相对,体会不到其锋芒,也就一笑置之,但也有心细的,觉得这两个女人之间不简单,定是那杨夫人发现了五公主倾心于杨凌了。
再看杨凌,眼睛里只有他的夫人曲小白。
而众人也没有忽视了另一个主角,重要人物,吕筱筱的准驸马,慕慈恩老将军的小儿子,慕南云。
慕南云神色如常,叫他们看不懂看不透。
曲小白得了便宜,没有再卖乖,退在一旁,不再说话。
慕慈恩便开始说正事,问起杨凌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凌既没有揽责,也没有推卸,道:“昨夜属下去给五公主取晚餐,不想碰到了一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截杀,属下与他对打了许久,未能将其拿下,被他跑了。但属下回到营帐的时候,发现不对劲,身上似乎是中了毒,连内力也无法凝聚,甚至神思也恍惚起来,五公主要求去军营中视察战况,属下劝不住,只好陪她去了,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属下因为中毒的关系,脑子犯迷糊,根本就不记得了。”
不得不说,杨凌这话说的高明。
提到了黑衣人,说了与黑衣人打了一架,把中毒的怀疑对象引向黑衣人,却又没有把责任推在他身上。说了吕筱筱执意下山,却又不说原因,甚至连经过都忘了,所以,下山厮杀这一段,暂时就只能听吕筱筱一个人搭台子唱大戏。
吕筱筱早上回来的时候,已经把责任都揽了过去,所以,基本就没杨凌什么事儿了。
吕筱筱脸色苍白中透着铁青。
她冒着被人诟病的危险,把责任都担了下来,没想到杨凌轻轻一句脑子犯迷糊,就全都给推开了。
将领中到底是有不服这个新来的小子一下子就得了眷顾的,站出来道:“杨校尉,昨晚有士兵看见你发了疯一样地奔向敌军,五公主担心你出事,下去追你,这才导致了一场大战,致我方伤亡惨重,你怎么说?”
杨凌若无其事挡了回去:“在下当时中毒,什么都不记得了。”
“哼,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故意推脱,好让五公主替你顶罪啊?”
杨凌淡淡一笑:“五公主为什么要替在下顶罪?在下就算是为大凉立过些军功,但那也是应当做的,倒不至于被五公主看在眼里吧?这位将军说的未免偏颇,在下实在不敢当,莫不如,你问问五公主,当时发生了什么,我想,五公主并没有中毒,她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
慕南云道:“五公主说,她当时是看见杨校尉毒发,受到了惊吓,一失足,从山上掉下去的,若不是平时也练点武,恐怕是要吃了大亏。张将军,还有别的疑问吗?”
“当事人都这么说,末将能有什么疑问?”那位姓张的将军被堵得没有话说,虽然嘴上认怂,但脸上却是一脸的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