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撩衣摆坐了下来,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茶泡了有些时候了,颜色很深,过手的时候是凉的,吕筱筱上前按住了茶杯,“这茶都这样了,没法喝了,我给你拿了今年上好的春茶来,不如现在泡一壶给你喝?”
阿二急忙上前拿了茶壶,“主上,我去重新沏一壶来,这是早上的茶了,不能喝了。”
杨凌淡然地推开吕筱筱的手,似笑非笑地道:“喝了酒,正要喝杯凉茶凉一凉,你们都不用忙了。”他擎起杯,轻啜了一口,又道:“阿二,等一会儿去把五公主送来的东西清点入库。”
阿二很意外,看杨凌不像是在说笑,忙应了一句,“哎,好,属下一会儿就去清点。”
吕筱筱心头惊喜万分,她是抱了被拒的准备来的,却没想到杨凌想也没想就全都留了下来,果然喝了酒的人比较可爱么?
“我还给你带了一样好东西。”
杨凌有一搭没一搭地啜着杯子里的凉茶,并没有答话,吕筱筱也没有在意,唤了一句“师父”,让她把东西拿进来。
司道风手中托了个红漆的托盘,托盘里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是一件金丝软甲。
司道风把托盘呈到杨凌面前,杨凌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去接,“我一个参军,用不到这样的东西,公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还是请公主把它送给更需要它的人吧。比如……驸马爷慕南云。他带兵打仗,面对的都是冷刀冷枪,正是需要这个。”
吕筱筱嘟嘴道:“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需要它的人有的是,我难道要人手一件么?”
“你不需要人手一件,你只需要送给你未来的驸马就好。”
吕筱筱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他那个驸马的位置,可还说不定是谁的呢。当初父皇母妃指了这门婚事,不过就是为了安抚慕家,我当时没有能力反抗,阻止不了他们的赐婚,可不代表我是同意的。慕南云他也不同意,我不信你没看出来,慕南云喜欢的可是你那个长得很一般的妻子曲小白!”
“阿二!五公主的东西我们受不起,还是给五公主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吧!”
阿二站在门口,一直还没有走呢,他就知道这事儿有变卦,这不……幸好没浪费自己的脚力。
吕筱筱气恼地瞪着杨凌,却终归是没有办法违逆杨凌,气得把桌上的托盘端了起来,拍在司道风的手上,“行,你牛,我贱!不要拉倒,以为我稀罕送给你吗?”
“师父,我们走!”
吕筱筱气呼呼地扭身朝外走,司道风忙跟上她,杨凌手里捏着茶杯,嘴角衔着一抹冷蔑的笑,“公主慢走,不送。”
阿二看了一眼杨凌,还是选择去送了送吕筱筱,毕竟,人家贵为公主,他们初来乍到,太嚣张了只会惹起公愤。
“公主,您别介意,我们主上今天喝醉了酒,净说些酒话,您可别当真。”阿二一路解释着。
吕筱筱气得咬牙切齿,“行了,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他得亏是喝酒了,没喝酒的时候,说不上比这还过分呢,你们主上什么德行,我是没有见识过吗?”
阿二陪着笑:“公主,您既然知道我们主上的性子,就别往心里去了,他那个性子打小养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得了的。”
司道风接道:“阿二小哥,你也不用替你主子辩解了,公主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可他若是一再出言不逊,就算是公主不放在心上,我等服侍在公主身边的人,也不能坐视了。”
“司姑姑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一劝我们家主上的。”
阿二陪着笑送了吕筱筱出门,瞧着她的仪仗离去,阿二站在门口,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往回走,“呸,什么东西,也配教训老子!老子没读过几天书也知道个礼义廉耻,身为一国公主,寡廉鲜耻,淫.乱.污.秽,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慕小将军头顶都绿油油一大片草原,也不知道管管!”
阿二终究不似其他几个兄弟嘴巴利索,就算骂人,也是骂一半留一半,自己都觉不过瘾。
阿二回到屋里的时候,杨凌已经搁下了茶水,去了书桌前,正提笔写着什么东西,阿二凑到近前,看见他写的是那晚的案发经过,阿二不由疑惑:“主上,上午不是已经录了口供了吗?怎么又写一份?”
杨凌面沉如水,轻蔑一笑,“吕筱筱满心欢喜而来,败兴而归,定然气不过,会想办法折腾我一顿。我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把柄留给她折腾,就那晚还没有断出个结果的刺杀案,还有点文章可做。”
“那您写这个……”
“等会儿京都府来人找我,你就把这个口供交给来人。”
“那您呢?”
“我?”杨凌顿了一瞬,眸光陡然深远,“我要拜访一下这京中的权贵了。”
阿二疑惑:“那您今天下午先拜访谁啊?”
杨凌轻轻吐出两个字:“容值。”
阿二颇为意外,“容值?他可能正憋着弄死咱们呢。”
“所以,我才要去会会他。”杨凌搁了笔,“你把这张笔录收拾着,下午就不用跟我过去了,如果京都府不认这笔录,非得要人,你就跟他们去,案情就照实说,如果赵凯来扣押你,你就委屈一晚,至晚今夜子时前,我就会去带你出来。”
阿二眯缝起了眼睛,“京都府还真敢扣人啊?”
杨凌瞥了他一眼,“不是京都府,是吕筱筱。”
“哦……”
杨凌在阿二呆呆的目光中,走到衣柜前,选了一件素淡些的衣裳,拿出来换了,对镜自照,没什么瑕疵,又随手在腰间系了块墨玉,跟阿二打了声招呼:“走了。”
“主上,您小心些。”
杨凌的人已经不见了人影。
京都但凡是皇亲贵胄,其实多住在东城,且都是聚居在几条有名的街上,容值的府邸也在这个贵族区,离杨凌的府邸隔了三条街。
杨凌步行,一路溜达着往容值的府邸而去。
宽阔精致的青石街道上,行人稀少,偶有哪家的车驾经过,也都是车马豪奢,连陪行的下人都是锦衣盛装,面容恭谨严肃间又隐隐骄横之态。
似杨凌孤身一人又是步行的,还真是绝无仅有,甚是稀罕。
奈何杨凌长得好,就算穿着素淡的衣衫,束发的发簪也只是一根极普通的墨玉,通身唯一的饰物只有腰间那一块墨玉,看上去质地倒不错。这样奇怪的装扮,这样好看的人,自然是会惹人注目的。
其实哪怕杨凌穿上丐衣,就凭着他这副长相,也还是避免不了引起人的注意。
说来也怪,当年他傻的时候,也没见杨树屯村的人怎么注意到他的长相——也不能说没有,起初倒是有些小媳妇大姑娘想着引诱他来着的,但他那时候不但傻而且暴戾,有一回一个寡.妇试图把他勾到她的屋里去行不轨之事,他恼怒地推开她,一时下手重了,直接把那女人推倒在炕角,女人的头撞上炕角,撞得头破血流,终究没有救过来。那一回杨兴茂把他吊起来打得皮开肉绽,因为到底是里正家的儿子,那女人又是一人寡居,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女人敢打他的主意了。
如今璞玉终于被时光打磨成了倾世之姿,再也不是当年任人欺辱的傻子。如惊雷横空出世,必然是要震惊天下的。
杨凌却没有什么优越感。一个人孤身走在路上,为了他和小白的未来去奔波,心中所思所想,不过是小白和安安的安稳人生。
他就是个普通人,谁来道德绑架都没有用,在保证小白和安安过上安稳生活的前提下,如果能让更多的人过上安稳的日子,那就当是他的奉献了,报仇这件事情,只是他人生路上的拦路石罢了,需要搬开,才能继续往前走。
走到容值府邸的巷子里,迎面一抬四人抬的小轿子,轿子虽小,却是珠光宝气,华贵非常。轿子里的人正探出了脑袋,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
姑娘一眼瞧见了优哉游哉的杨凌,先是一愣。
用一眼万年来形容姑娘此时此刻的心情也不为过。
姑娘一时看得怔怔痴痴,杨凌撇开脸,但无奈的是,巷子没有可以避开的胡同,只是一条长直的巷子,他只能继续往前走,杨凌神色里透出些厌恶,脚下的步履却半丝不曾乱。
眼看就要擦肩而过,姑娘忽然开口了:“这位公子,可是要去容府?”顺口又命令轿夫落轿,姑娘款款下轿,对杨凌一福身,“我猜得可对。”
杨凌仿若未闻,径直走了过去。
姑娘的随身丫鬟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们小姐跟你说话,你怎么这么没礼貌?知不知道我们姑娘是谁?敢对我们姑娘不敬,我让你……”
“吃不了兜着走”几个字还在喉咙里没说出来,就听已经飘然远去的杨凌轻飘飘回了一句:“姑娘请自重,我不知道姑娘是谁,也不想知道。”
杨凌手上忽然飞出一把剪刀,直戳戳钉在了姑娘旁边的墙壁里,“内子经常告诫我,不许碰外面的野花野草,如果有野花野草找上门来,就用这把剪刀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