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破洞好像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将他整个人一股脑一口气吞了下去。
“唔……”男人低低的闷哼了一声,像是被这只怪物咬痛了似的,忍不住后退踉跄了一步,捂住心口的位置,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
墨寒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清晨逐渐明亮起来的光影里,但是视网膜内,却又似乎还残留着他笔直挺拔的背影。那个人跟过去一样,偏执执拗,不懂变通,就连脊背都是令他厌烦的固执,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他弯折一下。
在明白彻底失去季青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回想起年少的时候跟墨寒笙在街上流浪的日子……那个时候,他们并不像现在拥有这么多。他们一无所有,相依为命,只拥有彼此,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
到底为什么,他们有朝一日,会落得如此你死我活的场面?
在他们捡到一包泡面都会共享的少年时代,永远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在未来的有一天,会为了杀掉对方,不留余力吧……
为什么……
温嘉陆有些困惑的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他如今得到了这么多,有那么多的人在追随着他,时间也给他证明,墨寒笙给予他的东西,并不如他自己双手拼搏得到的多。他竟然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起捡一口破锅,跟墨寒笙在无人的空房子里煮一包方便面的日子……那个时候,他比墨寒笙瘦小,每次得到食物,那个人总是将最多的一份留给他,为了不让他想太多,总是早早的吃完,沉默的离开桌边,去门外吹着冷风等他。
记忆像是一卷残破不堪的胶卷,放出来的,也只有一点破碎的影像,明明灭灭的,是少年还未完全发育削瘦笔直的身影,沉默的站在天光将暗的门口,斜靠在门槛上,抬头看着天空的侧脸。那时候他们太穷,谁都吃不饱,墨寒笙长得比他高,身上却没有一点肉,少年人不知愁滋味,他们却早已经知道了生活的残酷和艰辛。但是他跟在他的身边,却远比现在要来的快活。
他那个时候,暗暗发誓,如果有朝一日发达了,一定要和他一起分享。
后来,他真的发财了,但是墨寒笙却背叛了他。
他差点死在他手里。
……
而如今,他又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的人生好像每一次都是如此——他想要的,珍惜的,算计的,以为能长久永恒存在的,都会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命运不肯给他一点永远,只给他尝一尝甜头就夺走。
不公平。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沉甸甸的骨灰盒,忍不住轻轻地抱紧了,似乎要将怀里这个小小的木盒揉进心里空洞破碎的地方去。
*
檀七七一被抱上车,有人就从车厢里窜了出来,将她捞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
她只轻轻地怔愣了一秒,就反应过来是谁,缓缓的抬起手,拥住了那个纤细的脊背。
被对方抱了几秒,她又跟击鼓传花似的,一下子又被人从身后捞走,墨寒笙打横抱着她,上了后座,“叙旧从这里出去再说,这里不方便停留。”
毕竟是温嘉陆的地盘,那个家伙虽然安安分分的进行了交换,但是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手?
他们带来的人并不多,真的要打起来,可能要全军覆没。
他语气虽淡,但是所有人还是明白他话语里的严重性,一下子所有人都没说话了,急急忙忙的发动了车,离开了码头。
檀七七坐在墨寒笙的怀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男人下巴处青青的胡茬。墨寒笙这个男人虽然一副直男审美,但是向来很注重个人形象,胡子向来是天天修理的,像现在这样让胡子冒尖而,很少见到。
安静的车厢里,闭目养神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对上她的眸子,然后抬起手,抚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怎么了,不好看?”
檀七七这才发现,墨寒笙一双幽深的眸子,眼白处泛着浓重的红血丝,低沉的声线,也比记忆中来的沙哑紧绷。
“没有,比以前要有男人味。”她笑眯眯夸了他一句,话一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喉咙一下子就哑掉了,“我……”连话都说不出来,哽咽住了,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流淌滴落。
墨寒笙高大的身子微微一颤,缓缓的拢住她削瘦的身子,将她搂在怀里,抱紧,声音似隐忍,又紧绷,沙哑着道:“……出去再说。”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他身上雪松一般清冽凝厚的冷香,弥漫在她鼻息之间,她像是流浪了多年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归家的旅途,精疲力尽的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简直像是把这段时日里的疲劳一口气全部睡掉了似的,檀七七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此刻躺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被子是天鹅绒的,柔软贴服,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什么重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冷香,她闻出了墨寒笙的味道,那气息令她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脑袋里一片空白,还没想出自己这里是什么地方,门外若有若无的谈话声就钻进了耳廓里。
“……不许进,墨爷说了……”后面声音低了下去去,没听清墨寒笙说什么,不过她听出来了,是季青君的声音。
一个女音在撺掇着:“你干嘛都听他的?你难道不想进去看看她吗?怕什么,她已经睡着了,墨寒笙现在也不在……”
“……”季青君似乎是被她的话诱惑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坚持道,“不行!你进去会吵到她的。”
“我说你这个死脑筋!”那女音一下子不耐烦起来,蛮横的一把推开了房门,迈脚往内走了进来,“墨寒笙又不是你的谁,你不是可讨厌他了吗?干嘛这么听他的话——额?”
四目相对,一直叨逼叨的盛青卿一下子噎住了,她似乎是没想到房内的人已经醒了,有些心虚的想:该不会是她把她吵醒了吧?
季青君探过头看了一眼,见到檀七七睁着眼睛看着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后退了一步,瞪了盛青卿一眼,转头就跑。
“诶你!”盛青卿往他身后一抓,没抓到,气急败坏道,“不许跟墨寒笙告状!”
季青君哪里肯理她,一转眼就跑掉了。
只剩下两个人,盛青卿站在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往里走进来。
“唉,你醒啦?饿了吗?要不要喝点什么?”她挠了挠鼻尖,有点尴尬似的,小声问道,“被我吵醒了?”
檀七七摇了摇头。
“那……”盛青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檀七七点了点头。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盛青卿插着腰,神气的道,“没有我,你早就……”
“想想。”沙哑干涩的女音,从檀七七的嘴里吃力的吐了出来,令盛青卿一下子噤声。她无声的沉默了下来,低头看向檀七七的脸,比常人要来的漆黑的眸子,低头看向了她。
檀七七眼睛里闪动着湿润的光芒,她现在太虚弱,没有办法坐起来,但是她还是颤抖的朝她伸出了手,“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
盛青卿眼睛眨了眨,像是要把汹涌而上的情绪全部衍回眼底似的,抿了抿颤抖的唇,伸出手抓住了檀七七冰凉的手指。
“你……”她一开口,嗓音就沙哑了,只是声音很柔软,看着檀七七的脸,她有些恍惚似的微微笑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檀七七想到她还是季青瓷的时候,叶想想一直找了她五年,心里就痛的厉害,她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沙哑着嗓音低低的道:“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眼泪从眼角流淌出来,面前皮肤小麦色的女孩眼睛也一下子湿润了,她微微的吸了吸鼻子,哼唧了两声,抱怨道:“怪不得我以前见到你的时候那么熟悉,我还以为我们特别有缘分呢,原来就是你这个小妮子在耍我……”
檀七七也忍不住道:“你还把我推到河里去了呢……”
盛青卿一下子噤声了,瞥了瞥檀七七,小声嘀咕道:“谁叫你那时候那么可疑……不过我不是还是把你捞上来了吗?”
檀七七本来也没想过要找她算账,只是顺口说了而已,听到盛青卿小声嘀咕,忍不住笑道:“我没有怪你。”她看了看周围,确定这里不是榕城,好奇的问道,“这里是哪里?谁的家?”
“我们到美国啦,是墨寒笙一个叫薄均在朋友的家,听说是一个检察官。”盛青卿一屁股坐在床上,忍不住道,“哪个检察官这么有钱,竟然买得起豪宅,怪不会是贪污过来的吧……”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脚步声就在门口停驻了,檀七七和她同时抬头,就看到墨寒笙和薄均一齐站在了门口,抬头往她们的方向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