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生瑟缩着身体,又在地上转过身,对着庭院之内的小景说道:“我错了!我不该说你是野孩子,你原谅我吧!别让你娘割我舌头呜呜呜呜呜。”
小景神色怔然,他在学堂听那些话都快习惯了,从来没听过道歉,就连自己心里,都快要觉得他们没错了。
沈玄柔看着小景发呆,料想到他可能没想过现在这种场景,于是她出声提醒道:“小景,原不原谅他,是你的权利,你也可以不原谅他。”
毕竟,不是每个“对不起”都该得到“没关系”。
小景这才回神,他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痕,迈着小短腿走到沈玄柔身边,看着坐在地上还在哇哇大哭的同窗,然后扯着沈玄柔的衣角,抬头说道:
“娘亲,男子汉有大气度,我不跟他计较了。”
沈玄柔心中默默叹气,哎,还是太善良了。
那男生听到小景的话,如获大赦,立马停住了哭声:“真的?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了!我发誓!”
小景摇了摇头,“管你怎么,说我不在乎。”
说完,就拉住沈玄柔的手,他不是野孩子,他有娘亲,他的娘亲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是看到自己受欺负会帮自己出气的娘亲,是会为了自己大闹整个学堂的娘亲,是无条件站在自己身边的娘亲。
就算......他不是从她的肚子里出来的,但她依然是自己最好的娘亲。
沈玄柔的掌心传来一阵温热,小景的手肉肉软软的,此刻正紧紧的握着自己。
她心中柔软得不行,但是此事,她还得做个了结。
她又弯下腰,捡起刚刚被自己扔掉的戒尺,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冷声说道:“听着,我是程景的娘亲,他爹也在家中休养,若是谁再说他是野孩子,传到我的耳朵里,这就是下场。”
说着,她的手掌一个用力,“咔嚓”一声,戒尺应声而断,落在地上,还带着些齑粉。
仿佛她真的能让那些胡乱说话的人挫骨扬灰一般。
在场的人,纷纷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缩着肩膀,巴不得把头低进地里,无人敢与她对视。
沈玄柔如刀般凌厉的眼神划过那姓唐的夫子,对着这个乱象,他尚未回过神来。
“夫子,你的学堂实在太差,就你这个教书的能力,趁早下田种苞谷吧,小景在这上学,实在耽误时间,学费我们就不要你还了。”
说完,拉着小景,换上了极为温柔的脸:“小景,我们走。”
小景用力的点头:“嗯!”
他心中释然了,娘亲所做的事都是为了自己,就算不上这个学堂,他也可以自己学,只要再努力一些,也一定可以考上功名的!
母子二人乘着秋风,迈着潇洒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的就离开了青莲学堂。
身后的夫子还在大喊:“有本事就看看你儿子能不能考上功名!不能读书,这辈子就只能在家种田!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你一定会今日得罪本夫子而后悔的!”
哼,谁要后悔,家里有个读书万卷的程逸之,随便也比这个夫子教得好!
沈玄柔出了学堂,长舒了一口气,好久没有这么发过火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见不得任何人欺负小景。
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沈玄柔率先开口问道:“今日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在树上的时候,就没在课桌上看到小景读书的身影,这证明从上课开始,他就被安排在亭台最边缘的角落,以至于她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也没有看见小景。
而夫子安排他打扫院落的时候,小景实在表现得太过熟练,这一切,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小景支支吾吾的说:“有......一段时间了......”
沈玄柔:“什么时候开始,夫子不让你上课桌听课的?”
小景回想了一阵,说道:“有一次,夫子在课堂上教到‘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夫子将‘罟擭’读作了‘罟权’,我说这两个字不是这么念的,他说他没有教错,从那以后,夫子就一直对我冷眼相待了。”
沈玄柔嗤之以鼻,搞了半天,这夫子教书能力不怎么样,自尊心倒是强得离谱。
作为教师,当然得有承认自己失误的勇气和能力了,他非但不接受小景对他错误的指正,反倒是在其他地方偷偷报复,这样的人,更是让沈玄柔觉得自己不让小景在学堂读书这个做法没错了。
“娘亲,是不是我做错了,或许我不应该在课堂上指出夫子的错误,让他丢了颜面。”
沈玄柔握着小景的手微微用力,“小景没错!他作为传道授业的夫子,当然要尽力教给学生们正确的东西,虽说人非圣贤,都会犯错,但更重要的是要知错就改。夫子不接受你的指正,反而存心报复,当然是他的问题。”
小景嘟着嘴,心里默默接受了娘亲的说法。
沈玄柔又接着问道:“那那些同窗,从一开始就这么欺负你吗?”
小景看着有些难过,他摇摇头,略显低落的说道:“也不是的,一开始我跟他们只是比较少说话,我也知道他们不太喜欢我,可自从夫子那件事以后,他们就开始对我说那些话了......”
沈玄柔听了心中泛着酸涩,小景看似每日去学堂念书,实则夫子不让他上课桌听课,同学们也欺凌侮辱他,将学堂中的杂乱粗活都交给他做。
难怪,难怪小景每次去学堂都表现得异常痛苦,这样的学习环境,换了谁,谁都不会开心的。
沈玄柔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子与小景的视线平行,温声说道:“小景,发生这些事,你为何不给娘亲说呢?”
“我......”小景眼中瞬间雾气蒙蒙,眼泪又快要制止不住。
这话一问出口,沈玄柔就后悔了。
小景为什么不说,当然是原主之前本来就对小景不闻不问了。
在她的记忆中,原主从没过问过小景读书事情,也从未管过他读什么书?学什么课?夫子教的好不好,同窗对他是否友善?
一个都没有,原主对小景的关心,甚至不如院中的鸡。
沈玄柔叹气,既然不好好养,干嘛捡他回来呢?
“小景,以前是娘亲不对,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好吗?”
小景撇着嘴,哭声瞬间震天动地,他一下扑到沈玄柔的怀里,沈玄柔的胸口一片温热。
她知道,那是小景的眼泪了。
小景打着哭嗝,慢慢的说:
“娘亲,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